“你每一天，每一天，都盼望着能脱离你残暴的父亲、冷漠的继母。可惜那一年你只有十六岁，你连去肯德基兼职的资格都没有。留在家里可能被打死，离开家，立刻被饿死。

　　“这个时候啊，突然有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找到你，他说愿意花每个月十万元的价格包养你，只要你愿意给他当情妇，就可以逃离那个鬼地方。你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以继续上学，可以学习任何你想要学习的技能，可以像所有普通女孩一样，买漂亮的衣服、包包、鞋子。你该怎么选呢？”

　　伊人饶有兴味地盯着秦霄贤，他还是那个低着头的姿势，身姿却没有刚才那么坚定了，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呼吸渐渐急促，眼泪马上就要落下来。

　　伊人接着说：“你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可是每当你陪伴着那个老男人，你都会感觉到无比恶心。他走以后，你会疯狂地洗一个小时的澡，把身体洗到发疼，把皮肤搓到红肿。你好不容易脱离虎穴，却其实掉进另一个蛇窝。”

　　“可是后来……”秦霄贤哽咽着，“后来不是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吗？”

　　“是啊，”伊人轻笑，“油腻的老男人最是花心，他终究有玩腻的一天。你终于等到他主动放过你了，是不是？

　　“这一天来得太不容易了。你已经在男人手里拿到很多很多钱，自此以后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了。你甚至找到了一个不介意你过去的男朋友，你还找回了生母的家里，见到了日思慕想的母亲、姐姐和弟弟。”

　　听到这里，秦霄贤渐渐绝望起来：“我知道，我们对她不好。”

　　伊人低头看着鞋尖，声音幽幽的，仿佛从远方传来：“不好？也说不上吧。比起你那个所谓的父亲，至少没人打她了。只不过是语言暴力嘛，是不是？

　　“秦瑟那时候一定很绝望。好不容易付出真心，代价却是遭遇渣男。她被骗走了所有的钱，她深爱的家人每天都骂她不要脸。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也不过如此了。

　　“深夜买醉的时候，又遇到曾经包养她的男人。失恋的女人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她那天运气实在不好，被男人的女儿突然跑去捉奸在床。”

　　说到这里，伊人一改刚才娓娓道来的语气，猛地站起身掐住秦霄贤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说：“你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我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导致她自杀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

　　秦霄贤听了半天故事，此时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了秦瑟的位置，他想象着秦瑟当时经历的画面，画面中男人女儿的脸猛然与面前的冉伊人重合，让他有种自己正在被捉奸在床的错觉和恐惧，无措地呢喃着：“不……不要……”

　　“我跟她说，你爸妈是怎么教的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这个社会把你养到这么大，是让你为了几个臭钱当小三儿，破坏别人家庭吗？你没有良心吗？没有人爱你吗？普天下死绝了男人？！”

　　秦霄贤用力甩开伊人的手，尖声叫道：“这不是她的错！”

　　“你现在跟我说不是她的错？”伊人的眼里嗪着泪水，咬牙切齿地质问道，“那个时候，她难道没有跟你们辩解过，说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吗？当时你们怎么就不相信？！你们为什么不信她！”

　　秦霄贤无法接受自己也是害死秦瑟的帮凶，他竭力寻求着冉家父女的错，忽然灵光一现，质问道：“我二姐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按时间算就是你父亲的，是不是你为了保住你自己的地位故意逼死她！”

　　“我没想过要她死！”伊人哭道，“我不想让她生下孩子，是因为我父亲当时已婚，我不让她未婚生子，真的是想为了她好！可是……可是……我只是给了她很多钱让她去堕胎，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生病了，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逼她！”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会为了一个没出世的孩子去死！那又不是她心爱男人的孩子！”

　　“你到底明不明白，秦瑟她是个抑郁症病人！”见秦霄贤到现在还不认错，伊人真的怒了，她恨不得狠狠扇他一耳光，“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活不下去吗？就算生病了，就算前半生活得一塌糊涂，她那个时候还是有机会活下去的！

　　“可是你们一家人都做了些什么？她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她好不容易回到了童年记忆中温暖的家，那个家里有她的母亲、姐姐和弟弟，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偏执又无知的不被理解，永无止境的语言暴力，毫无底线的荡妇羞辱！”

　　“不是的……不是的……”秦霄贤无力地摇着头，眼泪像雹子一样被甩到地板上，“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我太不懂事了，如果早一点了解抑郁症……我为什么那么听我妈的话？我妈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为什么不主动去了解抑郁症？我为什么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上独立思考这个问题？”

　　伊人无力地坐回沙发上，见秦霄贤哭成这样，虽然生气，但到底于心不忍，无奈地劝道：“这件事情我们都有责任，我们都是杀死秦瑟的凶手。不过你那个时候确实太小了，也怨不得你，不要太自责，人都已经死了。”

　　伊人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柜子旁拿了个小药盒出来，扔给秦霄贤，说：“这是我吃的药。我跟你姐姐吃的是同一种处方药，外面买不到的。秦瑟的遗物我已经没有了，如果你需要个什么东西留个念想，这个你就拿走吧。”

　　此时已经藏在卧室里听了半天的芷澜突然想起来，上次她带着秦霄贤来伊人家的时候，她问伊人吃的什么药，伊人却让她问老秦，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来伊人患有抑郁症，难怪她吃了安眠药也睡不好。她还记得郭麒麟对她说过，有些事情是伊人的隐私，他不能告诉她，最好是伊人自己愿意告诉她，应该就是指抑郁症这回事吧。

　　原来老秦居然连抑郁症的药都不认识啊，亏他姐姐还是死在这个病上的。呵，把所有错误都推给女孩子真他妈容易。

　　秦霄贤攥着药盒又哭了很久，伊人也不催他。良久之后，秦霄贤顺了顺气，起身向伊人告别：“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儿。我该走了。”

　　“别着急啊。”伊人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恨了我们父女俩这么多年，难道你就相信我会这么好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一切都告诉你？”

　　秦霄贤呆了呆，茫然地问：“你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只不过是请了个人一起听这个故事而已。”

　　伊人忽然回到卧室拉了芷澜走出来。

　　“小叶子？！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秦霄贤错愕地看着芷澜，她望着他的眼神带着他难以面对的审视和失望。

　　“我……”芷澜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伊人是因为我在她家，才不想今天见你的，可是你自己非要来……”

　　“够了！”秦霄贤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不敢直视芷澜，扭头就走，“你不要看着我！”

　　“老秦！”芷澜担心地想追过去，却被伊人一把抱住。

　　“雨没停呢，你别出去。”伊人拦下芷澜，然后小跑到座机旁，拨通了保安的内线，嘱咐他们稍微看顾些秦霄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