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最近一直不肯回家的原因？”冉伊人没骨头一样斜歪在课桌上，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斜睨着坐在自己同桌的芷澜。

　　自从上次跟陶阳吵了一架，芷澜已经一个月没有回过玫瑰园了，郭麒麟连连逼问，芷澜什么也不说，这才托冉伊人趁着她们上国画课的时候问问芷澜。芷澜把陶阳的事情告诉了她，故而伊人有此一问。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芷澜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他们男生都是一伙的，哪懂这些。我就怕我哥知道了帮倒忙。”

　　“你这也太憋屈了！”伊人有些愤愤不平，“你自己的家，要躲也应该是他们躲你远远的，凭什么你不回去呀？”

　　芷澜看看伊人，忽然想起来伊人那岌岌可危的嫡长女身份，心说也难怪她这么看不惯这种类似于鸠占鹊巢，鹊还没什么战斗意志的行为。苦笑一声，含糊地辩解道：“我有什么可憋屈的？不回家有什么不好吗？你看我现在，多自在。”

　　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芷澜一番，也确实看得出她过得特别好，就笑着搂了她的肩膀，说：“反正你也不回家，这大周末的，你回我家吧？”

　　这还是伊人头一次主动邀请她到家里去住，芷澜兴奋地答应了。

　　两人晚上一起在家涮火锅吃，还睡在一张大床上。芷澜能感觉到伊人睡得很不好，她明明是吃了安眠药才睡的，却隔几个小时就醒一次，还经常做噩梦。

　　“早知道就该让你睡客房。”第二天早上，伊人歉意地对芷澜说。

　　“这有什么？”芷澜大方地拍拍伊人的柔嫩的小手，“我的睡眠质量也不好，要不然也不至于你一翻身我就醒了。

　　伊人给芷澜掖了掖被子，笑道：“你好好睡个回笼觉，我上午有个电话会议，中午再叫你起床吃饭。”然后下床出去了。

　　待芷澜开完会，已是上午十点，老天爷的脸像娃娃一样说变就变，咔嚓几个大炸雷之后，下起了瓢泼大雨。

　　保姆阿姨走到伊人身后为她披了件衣服，笑道：“这还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大雨呢。”

　　伊人站在落地窗前喝着咖啡，失笑道：“看来能留小叶子多待一会儿了。”

　　阿姨点点头：“我去准备午饭。”

　　阿姨前脚刚走，电话就响了。伊人吓了一跳，以为是刚才的工作没安排明白，拿起手机一看，一颗心渐渐下沉。

　　来电显示是秦凯旋。

　　——

　　伊人端着一盘吐司和牛奶回到房间：“小叶子，你还在睡吗？”

　　正在假寐的芷澜张开眼睛：“醒了。”

　　伊人把早餐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床边：“咱午饭可能要推迟一会儿。现在下大暴雨呢，正适合睡觉，你可以先垫垫肚子，然后继续睡。”

　　“我听见了，雨还挺大。”芷澜伸个懒腰，乖乖坐起来吃早餐。吃了几口才想起来问：“午饭推迟是因为不能出去买菜吗？”

　　“不是，我待会儿要见一个人。”

　　“什么人？”

　　“秦霄贤。”

　　“噗……”

　　芷澜惊得一口面包喷出来，伊人恶作剧得逞，捶床大笑。

　　芷澜拿纸巾擦干净自己喷出来的渣子，喝了一大口豆浆给自己顺气，都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她想问伊人跟老秦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突然熟到要特意去见他，是出去见还是在家里见……一大堆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下这么大雨，你非得今天去见他吗？”

　　“不是我，是他非要今天见我。”伊人笑着回答，“上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了他我的名片，本来也没指望他能联系我，谁知道今天突然给我打电话。我顾虑着你在家里呢，没就跟他说没空，谁知道他不依不饶，说什么下这么大的雨，他的车都开到我家附近了，再往回开也不安全，让我别想逃跑。”

　　“你等会儿！你……你是说，他要来家里见你？这儿？！”

　　芷澜惊恐的表情让伊人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开心，她笑眯眯地点头：“对，你没有听错，这里。——他不依不饶的，我一生气就答应了。”

　　“那我……哎呀，你们……你们肯定有很私密的事要聊吧？我往哪儿躲呀？要不我上你家保姆房……”芷澜手忙脚乱地就要起来，伊人一把给她按住，嗔道：“你老实待着！我房间这么大不够你躲吗？”

　　“可是主卧紧挨着客厅，你们说什么我都听得见啊！”

　　“听见就听见，怕什么？”伊人满不在乎，“这件事儿，你知道或者不知道，对我都没有任何影响。况且……”伊人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就是要让你听见。我都告诉他今天不方便了，谁让他自己非要来。这可怪不得我。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他难以启齿的辛秘，让他在你面前一丝不挂！”

　　芷澜没听明白：“在我面前？他在我面前还怕什么丢脸啊？大家都那么熟了……啊！”

　　伊人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芷澜的脑门：“你这个迟钝的小东西！”

　　秦霄贤很快就到了。

　　伊人到客厅里去接待，芷澜只能乖乖地藏在卧室。

　　两人对面而坐，良久无语，任由茶几上的咖啡缓缓冒干最后一丝热气。秦霄贤低着头，双肘支在双膝上，两只手捏在一起，十指紧紧交缠。伊人也不催他，像没骨头一样缩在沙发座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芷澜一直没听见动静，正在纠结要不要拉开一道门缝向外看看时，秦霄贤开口了。

　　“我想知道，从你的角度看，那件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伊人苦笑，掐灭手中的烟，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讲了一个冗长的故事。

　　“我们来设想这样一个情况。假设你小的时候，你的父亲会用皮腰带把你抽得满身淤痕，会拽着你的长发把你的脑袋往墙上撞，会因为你跟后妈顶嘴就剪秃你的头发以示惩戒。

　　“当你顶着狗啃似的板寸走出家门，小区里、学校里的所有孩子都会知道你的家长不喜欢你，他们会肆无忌惮地凌辱你、欺负你，因为他们知道，你的家长不会给你出头撑腰。

　　“当你顶着被家庭暴力、校园暴力折磨得精疲力竭的身体在课堂上睡着，你的老师会揪着你的耳朵把你拎到楼道，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你是个废物。可是你不敢告诉老师你都经历过什么。

　　“上一次寻求老师的帮助时，你还小，你的老师上门家访，告诉你的父亲和继母，教育孩子不能使用暴力。老师前脚刚走，你的父亲就把你扔出家门，叫你在楼道里跪了一整夜，并告诉你，再有下次，他就活活掐死你。”

　　秦霄贤刚开始听得一脸茫然，不知道冉伊人在说些什么，但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熟悉。他知道，她讲的是他二姐秦瑟的真实经历。

　　“你说这些做什么？”秦霄贤忍不住打断，声音带着他控制不住的颤抖。

　　“听不下去了？”伊人笑得很开心，“别着急呀！最绝望的部分还没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