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儿·同人】惊蛰(一发完)_心神恍惚_没门儿_话事人

·扮猪吃虎京城财阀郎x津门黑帮二当家辫儿

·于幽微时蓄力,于惊雷时暴响,于寂静后相拥

·私设九郎比辫儿小三岁,双强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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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一)

河面上的风带着独有的腥气,水鸟盘旋了几圈终于咬住了泥沙里的河蚌,岸边的浮冰伴着河水明明灭灭。男人握着手杖静立在船头,眼眉低垂着看不清神色,在远处城墙轮廓的映衬下,单薄的长衫更添萧索。

九涵一出舱门看到这幅景象,忙快走几步,用大氅把男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爷,咱就快到北平了,您进船舱歇歇吧,初春的风也不是这么吹的。”

“北平啊”男人用目光描摹着看到的屋舍,晦涩的神情让九涵候在一旁不敢出声。北平实在是一座太复杂的城市了,有十几岁时靶场上飞扬的灰尘和哨响,有最怀念的槐花蜜和绿豆汤,有年少炽热刻骨的爱恋,有势同水火的仇敌,有嵌在腿骨里的弹痕,也有割舍不下的书信。远处港口熟悉的号子回到耳畔,张云雷微微一哂,接下来很多老面孔的久别重逢着实让人期待。

码头货箱上似有什么在闪着光,有规律的闪烁让船头两人回过神来。

“九涵,码头上安排咱们的兄弟了?”

“没有啊爷,先到的兄弟有限,除了来接咱们的司机,我都安排他们守在大宅和路上几处容易被伏击的地点了,码头上我没安排人。”九涵看着远处的闪光犹疑不定,手悄悄摸向腰间,按理说码头上是没有自家兄弟的,可这闪烁的节奏实在跟门里传递消息的方法有点相似,来人到底是谁?又想传递什么消息呢?

“行了别那么紧张,回舱里取望远镜来吧。”看到小孩儿紧张的模样张云雷不由笑了笑,连忙哄去屋里接着看向闪光处沉思,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码头上可能是小九。

“爷,来了,您快看看。”

码头上的一切透过望远镜清晰可见,工人们赤膊搬着麻袋,船夫们蹲在土坡上沉默的抽着旱烟,只有堆满货箱的角落里有人举着镜子时不时折射光芒,张云雷注视着货箱间隙透出来的小半身影,时隔三年了,他终于见到了他的九郎。

信号重复了三次,举着镜子的人小心用石头砸破镜子埋到泥沙里,扛着麻袋藏进往来尘土飞扬的长龙。

张云雷把望远镜放下似有不舍,对着九涵道,“把轮椅拿出来吧,我这段日子都坐在轮椅上见人,别浪费了小九的心意。”

“刚才那是小九爷?”

“嗯,城里不安生,难为他想出这么个法子递消息。”张云雷嘴角带了丝笑意,这暗号还是他们当年无聊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后来几经变换成了现在津门兄弟传递消息的法子,九涵不认得最初的暗号也属实正常。只是一个好好的财阀贵公子竟被逼的装成船工来传消息,看来接下来的京城还真是能热闹好一阵子了。

“九涵,九涵?”

“爷,在呢,轮椅检查妥当了,您现在就坐上吧。”

“嗯,你下船时叫几个船工来帮忙搬些箱子,让小九搬我平时放大褂的墨绿皮箱子,告诉他是大褂仔细着些就行,他能明白的。”

船慢慢靠岸,九涵虽不解其意但知道现在不是耽误工夫的时候,忙吩咐下去。

“箱子轻些,别放的太满了。”

九涵微微晃神,立马开箱调整了一番,他愈发好奇能让爷放在心里的小九爷到底是何许人物了。

船停的顺利,为了方便轮椅还用木板搭了轻缓的坡道,船工们沉默的登船再沉默的搬着箱子离开,轮椅上的人安稳坐在一侧不知在想些什么。九涵的目光不由在二人间打转——一人穿着脏兮兮的粗布麻衣上来领箱子,明显较轻的箱子没让他神色改变分毫,模仿搬重物的样子连呼吸和脚步都与旁边的船工一模一样;另一人坐在轮椅上坦然接受着码头各处看似隐晦的打量,从头至尾没有分给身侧任何一个眼神。

早春的风夹着冰碴儿拍打在脸上,九涵此时才真正明白,他们早已身处战场。


(二)

入夜,张宅。

九涵盯着已经热了几遍的药粥心焦,偏正主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看着资料,陷进布防图里一点都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九涵这回做的不错,院子里的那几个钉子留的很好,暗中盯着以后有用。”

“爷,您多少歇一歇吃口饭吧,从下船到现在都快七点了,晚膳热了多少遍都不见您动,明天接风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您好歹歇一会儿?”

“这刚哪儿到哪儿,正因为明天现在才要好好准备,”张云雷揉揉眉心,忽然要去拿下一份资料的手顿住了,“你说现在几点了?”

“七点啊爷”

“坏了坏了,九涵你快去西角门那儿接小九,诶不对不对,我拿块儿点心你先把食盒藏好了再去,省得被他知道没按时吃饭又絮叨。”

“小九爷今晚来?”

“对呀,不是让他搬的大褂箱子么,害,我忘了你不知道,以前我们晚上溜出去玩总是让他帮我拿换的大褂,所以一让他拿大褂就是晚上七点来西角门等我的意思。他肯定知道,所以你快去迎他吧,注意避着点那些盯梢的。”

“爷这药粥......”

“不喝不喝,太苦了不喝,你先带下去藏起来,别在小九旁边嚼舌根子啊。”张云雷边说边赶九涵往外走,叼着块点心打量自己屋子里还有什么端倪。

九涵被支使的脑子发蒙,等回过神已经拿着碗站在门外了,没别的法子只好把粥藏在花盆后面,去西角门接人。

墙垛的阴影处,九郎穿着津门弟子灰蓝色的练功服静静等待,见九涵从角门探出头来招呼,赶忙跟进去。一路低头走着,别人只当是哪科的小学徒,没人发现端倪。

进到别墅,九涵引着人往二楼书房去。

“你是九涵吧?”

“是,见过小九爷。”

“不用那么客气,我叫杨九郎,你叫我九郎哥或者师哥都行。”

“诶,师哥”

“庭院里有别家的眼线,特意留的?”

“是”

“做的不错”

九涵听到评价有些怔愣,而九郎在书房门口踟蹰,手虚放在门上迟迟不敢推开。

“他身体如何了?我不想听那些写在信里报平安的虚词,如果可以的话,你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无碍的,爷身体恢复的很好,这半年带我们接短期任务也没问题,只是总嫌药苦不愿意调养,阴雨天时会腿疼。”

“那便很好了,”九郎长舒一口气总算放松下来,“你把药和吃的给我吧,我带进去。”

“您怎么知道?”

“总不过是一忙起来就不注意休息罢了,这回怕也是想起我要来才匆匆让你把药藏起来吧,我看看啊,是藏在花盆还是摆件后头了?”

九涵看着一脸笃定的人不知说什么好,把药粥拿过去后呆愣着看人走进书房。

“成啦,你到一楼休息会儿吧,我带了蜜来,保准完成喝药任务。”

九涵坐在沙发上,盯着二楼的房门出神——这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呢?在船上是这样刚才也是这样,三年的时光好似没有分薄一丝一毫默契,他们像了解自己一样理解着对方。他们有太多共同的回忆,又有彼此独特的气场,他们像太极两仪一样相生相成又宽容练达的包纳身侧万物。是何其有幸身处顶峰而不孤独,又是何其有幸才能在世间寻如此一知己?

二楼窗户透出来两道对坐的人影,九涵突然很想有一个自己的搭档。


(三)

“你来啦,看起来瘦了些。”

“没有的事儿,你看现在的我是不是比三年前还好看?”

“我确实觉得船工的打扮还挺趁你的。”

略有些局促的气氛三言两语便化开了,泛着晶莹的眼眶也转瞬便染上笑意。

“不闹了,说正事,你今天怎么在码头是那幅打扮,城里的局势不明朗?”

“我也有话要问你呢,从船上下来你坐着轮椅,身体到底吃不吃得消?师父派你回来重建北平盘口有什么深意么?”

“我腿没问题,现在能跑能跳的,只是看见你说城内几大势力有联手倾向才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你不用太担心。回到北平一方面是师父想重建这边的盘口与天津照应,另一方面我也不舍得老让你自己待在北平,所以就主动请缨回来常驻了。你呢,这边局势目前是什么情况?”

“你回京的消息一出,各大势力都蠢蠢欲动,我二叔不仅老跟青渠、听云那帮混子联络,还把盯着我的探子加了一倍不止。我能拿到的消息是他们已经达成初步合作,正筹谋着把咱们这边打压下去。具体他们要怎么做我目前还查不出来,只是昨天换岗特别频繁,我担心他们要在码头对你不利,所以才想办法溜出来了。”

“那现在也溜出来一天了,你那边会不会有隐患?”

“没事儿的,我留了个心腹假扮我,二叔忙着琢磨明晚的接风宴根本顾不上,他底下的那些人也没脑子看出来什么,就算是有人发现我出去了,也只会以为我是又去赌坊或者花街了。”

“花街?又?”

“不是,辫儿,我我我是清白的!我去的是三年前师父让我来照应的咱家的两个暗点,我是去拿情报的!后来见有人监视便虚虚实实让人传出去些不知上进的名声,都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的,我从没跟旁人有什么瓜葛!”

“知道啦知道啦,逗你的,我不信你信谁啊,怎么这几年没见还变傻了?你的任务都是我给你派的,我还能不清楚?”

“嘿嘿,辫儿没生气就好。”

“接着说情报吧,你那边收集的怎么样了?我虽是知道配合你调动人手,可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我通过咱家的渠道还有认识的朋友拿到的证据有七八成了,我二叔和那些混子底下都不干净,我爸当年的事和三年前的事都有他们的影子,他们自己互相捅刀子的事也有不少。我觉得现在的这些让他们彼此膈应弄乱局势不成问题,可还达不到伤筋动骨再也起不来的地步,最好是能找个法子摸清他们的资金源彻底斩断。”

“嗯,正好前些日子大林在上海从法国人手里谈下来一条轻工的生产线,我打算用它来弄些风浪。”

“以利诱之,让他们互相攀咬?”

“对,你二叔是商人,如此重利不愁他不动心,而想合作自然得拿出诚意来,最好的莫过于他掌握的青渠等势力的把柄。”

“他这么老奸巨猾的人肯定会掌握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到时候我再放出些似是而非的材料,他们互相猜忌自然能爆出更多东西来。而我二叔空有财力肯定比不过帮派的武力会渐渐处于下风,只要他背后的势力不愿意放弃这个钱袋子,就到了他们出场的时候了。”

“然也,他们内斗的动静大了,他背后的势力自然会走到台前。只要我们展露足够的实力,弃车保帅换个合作对象才是那势力最好的选择,就算他们不配合,也总好过现在摸不清对手的局面。”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降低他们的戒心了,你打算怎么做?示敌以弱?”

“没错,今天我坐轮椅下船就是这个打算,让他们觉得我不良于行自然会放松一些戒备,你这几年纨绔的名声也是你的保护色。而他们所担心的无非是你我重聚会不会带来什么变数罢了,这也是明天他们设个接风宴想要试探的内容。”

“那你的计划是我继续作为暗棋存在,在公开场合表现出咱俩不合的样子?这样即使我二叔有所怀疑但财帛动人心,他也会尝试和你合作。”

“知我者九郎也,所以接下来就要辛苦九郎和我演戏了,只是以后见面可能也得同今天这般费些周折。”

“那看在这么默契的份儿上,能不能给我点儿补偿?”

“说吧要什么?”

“比如你把药粥喝了?”

“啊我以为说正事能岔过去呢”

“没门儿,这才是最最正经的正事”

“实在是太苦了,能就喝一口...啊不三口......顶多一半成么?”

“不行,这一碗都得喝了,而且以后不能再忘了吃饭了。不过我给你带了酿的槐花蜜,喝完可以吃一口。”

“两口好么?好不好嘛~小九~九郎~~”

“你说两口就两口”

“九郎最好啦!”

夜空隐隐的雷声被屋里的打情骂俏盖过,1928年的惊蛰悄然到来,而北平的这场大戏即将正式登台。


(四)

傍晚的六国饭店觥筹交错,名流、政客、商人与往常一样济济一堂,只是今日三五成群的交谈声中多了一丝观望和迟疑,又一方势力即将入局,不知会搅弄出何等风雨。

九涵围着轮椅手忙脚乱,张云雷看着向来冷静自持的小师弟现在这幅模样暗暗发笑。

“爷,您真不带把枪么?”

“不用,今天只是个见面的宴会罢了,不会有人动手的。”

“万一有那没脑子的人呢?您不能一点防备都没有啊”

“你是不是忘了今早就逼我在大褂里面穿软甲了?还是忘了刚才在轮椅底下塞的匕首了?”

九涵反应过来有点脸红,可还是固执的拿把手枪想着能放在哪儿。

“放心吧涵儿,没问题的,咱们是为了让他们降低戒心才去的,我一个不良于行的人一手匕首一手枪的像什么样子,以后还怎么忽悠他们合作啊?”

“爷,那这样的话兄弟们怎么配置?”

“兄弟们还是老样子,按照津门的规矩来。我弱一些可以,但津门不能弱,咱们实力摆在那儿,又不是要唱空城计惹他们猜疑去。大家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只有这样虚虚实实的别人才会信。”

“那我们这就出发?”

“嗯。”

宴会厅的喧闹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交谈渐止,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门口。只见厅门被侍应生拉开,门外一水儿灰蓝色短打装扮的津门弟子分立两侧,他们所护卫的人正端坐在远处的轮椅上,被人推着缓缓而来。

那是个怎样的人呢?明明年岁比场上诸人都要轻,可带着的一股杀伐气直逼得所有人屏息凝神;明明坐在轮椅上神色苍白,可只要他出现在那儿便是全场目光的焦点。剑眉星目,乌发朱唇,少年人的锐气与超脱年龄的果决在他身上奇妙的融合,只一眼便知道他就应是津门的二当家。

在场诸人不由得收起昨日收到情报时的轻视,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若他身体无恙,也许几年时间便可成长为不容忽视的对手,但若是现在这样,则成了一个和津门牵线的好机会,操作得宜平白多一个盘口的臂助也不无可能。

张云雷看着众人从犹疑变为火热的眼神心中了然,开口道,“津门张云雷,见过各位叔伯长辈,小子无状,累诸位久候,望海涵。”

“二当家这是哪里的话,今日本是我们早到,还请上座。”

宴会厅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只是这热络中藏着多少刀光剑影无处知晓。

“二当家好久不见。”

“杨世叔,别来无恙”张云雷努力克制身体下意识的紧绷,换上一幅笑脸面对眼前的中年人。

“一别经年,世侄身体如何?此番来京有什么打算?”

“劳世叔挂碍,这次返京乃是奉师命与在座各位叔伯长辈谋求合作,以后还要劳烦世叔多多帮扶。”

“合作?”

“想必上海传来的消息世叔已然听闻了,不知是否有意入股?”此话一出,两人身侧悄悄偷听的人俱是心中火热,竟齐齐往前凑了凑想要表达意向。杨二叔勉强压下心头犹疑,急急出言恐他人抢先。

“不知贤侄有何条件?”

九涵立在轮椅后腹诽,真不愧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老油条了,刚才还称呼二当家,这会儿就变成贤侄了。

“这么大的生意,我津门自然是想与诸位共赢共利,不过蛋糕一共就这么大,津门也想要有助益的伙伴的支持,所以能和哪几位合作,端看各位叔伯的诚意了。”

“贤侄说的有理,不知这几日是否有空闲过府一叙?我杨家定扫榻以迎,正好也与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叙叙旧?”

“世叔说笑了,在商言商,论生意上的价值,我与杨家主商议即可,而若论情分,”张云雷扫了一眼自己曾中弹的左腿神色不明,“杨家未必比得过旁人。”

杨二叔戒心稍降,连忙接过话头,“是我糊涂了,不知二当家这会儿能否移步雅座详谈?”

“杨家主请。”

雅座里谈话的内容无人知晓,只知道半个时辰后两人先后离开宴会厅,杨家主神色郑重中透着志在必得,而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仍是面带微笑让人摸不清根底。

老爷车载着两人驶向不同的目的地,六国饭店门口守着的小混混飞速回帮会报告所见所闻,九郎在印刷厂督促着小报的加刊发行。一切正按照计划有条不紊进行,棋子因势利导终于走到棋局最合适的位置。


(五)

转眼从早春到盛夏,入伏的北平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湿热的空气黏在身上平白让人重上几分。好在每熬过几天蒸笼般的暑热,便能盼来一场雷雨,黑云裹挟着时隐时现的雷电从天边压来,直把人心里都浇透了才罢休。

而1928年的北平更不寻常些,盛夏的闷热中似乎还染着一丝血腥气。短短四个月时间,城南帮会势力彻底洗牌、各个商路间暗潮动、杨氏财阀更是与原来最大的帮会青渠斗了个不死不休。细思这段时间的大事,似乎每一件都与津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间人人危惧,对这个有着过硬手腕的津门二当家既敬又畏。

可谁也想不到,这个在外人想象里无比强大的年轻人入夜后总会伴着雷声惊醒,疼痛、忧惧和曾经的欢乐如跗骨之蛆侵入梦里一次又一次将他的伤疤撕开。

这一日又是雷雨天,局势到了最要紧的时候,津门弟子大多领了任务驻守在外,夜晚的张宅在雨幕的衬托下更显空寂。忽有一道闷雷在低空乍响,张云雷从睡梦中惊醒,心神恍惚盯着桌上快见底的槐花蜜发呆。

当年是多么好的年纪啊,十几岁的他和大林在训练场上肆意张扬,骑着马被风赶着好似飞起来一样。盛夏小憩之时,隔壁温文尔雅的杨伯父总是送来槐花蜜和绿豆汤,身后跟着彼时紧攥父亲衣角的九郎。少年人的生死与离别只在话本里出现,最大的疼痛也不过训练场被摔打出来的青紫,一碗拌着蜜沁凉的绿豆汤便足够消掉所有忧愁。

可少年人总要长大,即使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权势倾轧、师徒离心,似乎此前的繁花似锦都是假象,津门一夕间面临血与火的磨难,本来令人称道的精良装备向内对准训练场上手无寸铁的孩童。杨伯父将幸存的孩子藏在自家柴房出去周旋,温热的血喷洒在窗纸上,孩子们只能死死咬住牙互相捂住嘴巴不发出一丝的声音。没人知道那一夜是怎么撑过来的,只知道待到大部队回援之时,训练场的血迹任凭雷雨怎么冲刷都冲不干净,小九眼神不复天真,跪在师父面前成了如今的津门九郎。

再后来呢,舐伤的幼兽互相扶持着成为契合的搭档,那年的雷雨磨砺成手里最锋利的刀剑。可这一回的伤害来自于时光荏苒易变的人心,彼时杨伯父最得力的弟弟成了谋夺家主之位的汲营之人,为了财帛不惜联合帮会对自己的亲侄子暗下杀手。可不想三年前搭档间临时起意互换了任务,九郎疲于帮会的人海战术发现端倪也没法回援,张云雷在码头替人受过待发现身份不符才将将保下一条命来。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重现,命运将两人的因果纠缠的扯也扯不开。张云雷披衣走到桌前细看情报,凝神筹谋接下来的计划,犹豫这一回到底要不要放手。

楼下似有人回来,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九涵回来了么?我没睡,上来回话吧。”

“是我”九郎脱下蓑衣,忙三步两步跑上二楼,“腿是不是又疼了?我烧点热水过来敷一敷?”

来人袍角裤袜都湿透了,脸上也分不清汗水还是雨水,顺着袍袖滴到地板上微微带着红。

“不过是雷声太大睡不着,今晚有动作了?你没受伤吧?”

“嗯,都是别人的血,我二叔背后的势力出手了,他们今晚派了一批人去火拼现场,拿的是倭刀和北洋制式的枪,火拼结束后我们远远缀着,发现他们回的是政府后院。”

“我这边查到的是和上海合作的账户最终并没有汇到杨家的账上,汇的海外账户最终归一个日本人所有。”

又一道闪电炸开,一站一坐的两个人脸色都十分凝重。

“原来的计划需要调整” “我不会回天津的”

两句话异口同声,张云雷体会出九郎话里的意思有点怔愣,他没有哪次像这样无力般的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全瞒不过九郎。

“你也许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既然你打算做,我总是要陪着你的。”

“即使十死无生?”

“嗯。”

“那我要干票大的!”

“好!”

雨声盖住了两人后续的筹谋,待到第二日天晴时,书桌上只有用红线密密麻麻圈出来的布防图和一封发往天津的电报。


(六)

1928年8月20日,夜,雷雨,日本新任话事人池田大佐抵京,六国饭店的迎风宴如期举行。

这一回在张云雷身后推着轮椅的换成了九郎。两人穿着同样的黑金大褂,没有两边开道的津门弟子了,可进门的瞬间还是让众人屏息凝神不敢言语。虽有靠近门口的人好奇杨家大少爷是何时与津门二当家有这般交情,可迫于厅内凝滞的气氛也只敢腹诽一二。

池田见交谈声渐止转过身来,辨明来人身份忙拄杖走来,眼神藏在金丝镜片的闪光里看不分明。

“张先生不请而来,我深感荣幸,可是有意要为大东亚共荣出力?”蹩脚的中文发音在厅内回荡,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

“池田先生误会了,我此次是来寻一个故人,同时作为东道主给池田先生送一份礼物。”

“哦?故人,礼物?”

“是,不知杨家主可在?”

“二当家有礼,不知......”远处站在人群中的杨二叔赶忙上前,还不待看清推轮椅的人的容貌,就被一枪正中眉心,倒在血泊之中。

聚会中潜藏的日本浪人齐齐抽刀,原本光鲜的政客名流这会儿更如鹌鹑般,连惊叫都压在喉咙里。

池田额角一抽,第一次有了事态不在自己掌控的预感,“张先生这是何意?在我的宴会上似乎不太礼貌?”

“让池田先生见笑了,本想换一种方式的,但知道狗背后的主人是谁后思虑再三,觉着还是现在这种方式更妥当些。现在旧事已了,不知池田先生是否愿意今晚与我共赏烟花?”

“张先生以这种方式请我看烟花?”池田微微前倾贴近轮椅,紧握着手杖语气莫名。

在手杖即将拔出的刹那,身后推轮椅的人行如鬼魅,将枪抵在池田脑后,而本坐在轮椅上的人缓缓站起,夺过本指着他咽喉的手杖。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把好手杖,湘妃竹周身的花鸟纹样无一不精,阁下一定对中华文化研究颇深,可怎么借中空的内里藏一把长刃呢?这样不伦不类的手杖还是姑且交由我保管吧。”

池田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想往后退,脑后的手枪却往前顶了顶让他动弹不得。

“池田先生这会儿的表情还真是好看,我猜你这会儿正在想我们是怎么把手枪带进会场的,要么就是在想三年前那么重的伤我又是何时恢复的?实不相瞒,刚才处理门口的两个小朋友确实费了些功夫,回京这小半年一直坐在轮椅上也着实不便。不过再怎么伪装也比不过池田先生您,我实在好奇,十年前投奔青渠暗联津门的落魄浪人、四年前隐于杨家主身后谋划的神秘幕僚和今日风光归来的驻京话事人,哪个才是池田先生本来的身份?”

张云雷眼眸冰冷,贴近池田耳畔缓缓道,“今日你邀请的诸位算是支持大东亚共荣的半壁江山,也是你这十年来暗中筹谋的大半成果了吧,今天厅内是只来了我和九郎,但在子弹用完之前,总能带走十几个这些所谓的名流。所以我劝池田先生好好考量看烟花的建议,当然如果您的这些手下想要跟来,我可以很大方的邀请他们共同观赏。”

一颗冷汗从池田鬓角划入衣领,他在两人钳制下微微挥手示意属下跟上,一路上老爷车怕后面人跟丢匀速开着,钓着一群人一起来到景山。

景山山顶,池田被钳在中间俯瞰偌大的北京城,手下们气喘吁吁拿着刀在几步外僵持着不敢上前。明月又圆又亮,而下方的北平城一片幽暗。

“你想让我看什么?”

“看烟花啊,为了让你能更清楚的看到,我把全城的电都停了,你看这几个还散发光亮的地方,是不是你的军备库和粮仓?”

“原来你的计划是这个”池田神色颓然,自己为确保各处电报能24小时接发而准备了备用电源,却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被眼前人摸清了核心所在。

“5,4,3,2,1”在怀表秒针重合在二十点的时刻,北平城的通天火光映在池田的镜片上分外动人。

九郎冲张云雷点头示意,一颗从脑后穿出眉心的子弹终结了这位新任话事人即将开始的政治生涯。

周围喊杀声入耳,两人背靠着背用同样的方式端起枪。


待到北平恢复光亮时,两人互相支撑着站在山顶,大褂染着的深褐色似与周围的血色融为一体。

“九郎”

“嗯”

“这下我们可能要四处逃亡了”

“嗯”

“不过我觉得好痛快啊”

“嗯”

“从财阀继承人变成现在这样后悔么?”

“不后悔,从头至尾只有津门杨九郎。”

“呆子,我之前给家里发了封电报,等过年时跟我回天津吧。”

“啊,我,好!”

背靠背的两人此时转过身来紧紧相拥,朝阳升到中轴线上,清风吹散了身上的血腥气,从今往后,会是个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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