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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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江旬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孙九芳已经走了，身旁的床褥还带着微弱的余温，她想去感受那点残存的温度，这才发现，温度降得快的惊人，不一会儿便冰冷了起来。
“江小姐，少帅有请。”
江旬洗漱好后缓缓走下楼，孙九芳的助理正站在楼下大门口等她，门外停着一辆车。
她皱了皱眉，但依旧跟着助理上了车。
“李助理，少帅找我做什么？”上了车后，江旬才不急不慢的开了口。
“江小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过问主子想做什么，你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便是“不知道”。
江旬也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便撑着下巴转过头对着车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发呆。
李助理通过后视镜瞟了她一眼，眼里轻蔑和幸灾乐祸的情绪转瞬即逝。
江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被带到了军政府的牢房里。
这个死了无数个同伴的地方。
江旬裹着大衣的身子竟微微发着抖。
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孙九芳这段时间的体贴温柔，竟让自己忘了他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恶魔，一个残杀了无数同胞的屠夫。
她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牢房里弥漫着的血腥味让她内心对孙九芳的仇恨之火重新燃了起来。
“江小姐，这边请。”
李助理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铁门，推开沉重冰冷的门，示意江旬进去。
江旬往里踏了一步，铁门便重重关上，在庞大的牢房里发出阵阵回响。
惨白的灯光忽然亮起，让她控制不住眯了眯眼，片刻后这才看清屋内的景象。
宛若人间炼狱。
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人颤颤巍巍地吊在那儿，孙九芳就这么坐在那人对面的椅子上，一身军装的他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撒旦，周身冒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
两边零零散散站着些部下，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刑具，上面甚至还残存着那个女人的鲜血。
江旬就这么看着孙九芳。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个每日叫着她“旬儿”的男人，竟会如此陌生。
“旬儿，过来。”
孙九芳转过头朝她招招手示意着。
江旬没有上前。
孙九芳也没恼，只是缓缓站起身，悠闲的朝她踱着步子走来，上前紧紧搂住她朝那个不死不活的女人走过去。
他不容抵抗的桎梏让江旬感到窒息。
“认识她吗？”
孙九芳示意部下抓起女人凌乱的头发，使她被迫扬起脸来，女人那一双浑浊的眸子此刻却染上了滔天的怒火。
“孙九芳，你不得好死。”
女人几乎是用尽力气，才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孙九芳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对怀里微微发着颤的女人又问了一遍，“认识她吗？”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她叫沈璐，是曾经同她出身入死的同胞。
一次执行任务后她便失踪了，甚至连生死都未知，组织找了她许久都未果，便猜测可能是遇害了，谁知，竟是被孙九芳抓了起来折磨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沈璐看见江旬时心底泛起的震惊与慌张不言而喻，但却被她隐藏的很好。
她已经被抓了，她不能扯上江旬，再赔上另一个人的性命。
江旬看着沈璐那张原本时刻挂着梨涡浅笑的脸此刻却满是伤口，心底的恨愈燃愈烈，藏在大衣下的手紧紧攥着拳头，微微发着抖。
沈璐身上的囚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着鲜血，露出来的手臂显出病态的纤细，原本白皙的胳膊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血痕。
曾经并肩战斗无话不谈的好友，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
这让江旬既愤怒又无力。
滔天的怒火差点就吞噬了她的理智。
这时，沈璐不动神色得看了她一眼。
江旬这才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胆颤心惊地退后了一步说道：“不...不认识...”
“真的吗？嗯？”
孙九芳挑起江旬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要骗我。”
“你不相信我？”
江旬挣脱孙九芳的钳制，将头转向另一边不再看他，“随你。”
孙九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是越积越多的自嘲与别人看不懂的情绪。
“咔哒。”
江旬猛地转过头，“你想干什么！”
孙九芳拉动手枪的保险栓，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沈璐的脑袋，冷冰冰道，“她是犯人，迟早都是会死的。”
江旬没有说话了。
因为她看到沈璐藏在枯草般的头发下的眼睛，镇定地可怕，最后流露出的欣慰与释然让江旬意识到什么才是大局。
只有演好这场戏，江旬才有可能继续在孙九芳身边待下去，而要演好这场戏，就必须牺牲沈璐。
孙九芳暗自观察着江旬，也观察着身边人的反应。
“砰！”
枪声震耳，鲜血顺着沈璐的脸颊缓落下来，刚刚还在说话的一个活人，瞬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江旬终于坚持不住了，瘫软地倒在了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上的鲜血，她用双手紧紧捂住嘴，竭力控制让自己不出声，心里却早已歇斯底里。
孙九芳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做过了，想去抱起瘫在地上的江旬，谁知被她猛地给躲开了。
“你别碰我！”
她失声尖叫地甩开了孙九芳，连滚带爬地退后了好几步，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里透露出的浓浓恐惧让孙九芳心头一紧。
他从未想过，她会怕他。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恐惧与排斥让孙九芳感到胸口一颤，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看着因为恐惧而紧紧瑟缩的江旬。
孙九芳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子，伸出手想摸江旬的头却被她躲掉了，他一怔，随后尴尬地收回手：“旬儿，对不起...你别怕我，好吗？”
江旬攥紧衣衫，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孙九芳，你在我面前杀了人，然后你又说让我别怕你。”
“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你......”
他尝试着去抱住那具小小的身体，嘴里一直呢喃着三个字“对不起......”。
江旬被孙九芳带回了少帅府，他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旬儿，你先休息一下，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啥。”
可是回应他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沉默。
“那你先休息吧，我在隔壁房间。”
孙九芳给她掖了掖被子，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对不起。
孙九芳走后，江旬眼里的恐惧瞬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与排山倒海般的恨意。
她攥紧拳头暗暗发誓，她一定要给牺牲的那些同胞报仇。
刚刚在牢里的那出戏似乎已经扫清了孙九芳对自己的怀疑，组织那边似乎也部署的差不多了，或许，这段不清不楚的感情该有个了结了。
5
江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孙九芳对她竟动了真心。
那些日子里，孙九芳抛下一切军务，只愿意陪在江旬身边，她笑他也笑，她不笑他就想尽方法逗她笑。
孙九芳不止一次对她说过成亲结婚，可江旬总是不回答或者是不着痕迹地掠过。
她下意识地逃避让孙九芳一次又一次地笃定自己的心里所想。
可是江旬并没有发现，孙九芳眼里一日比一日浓厚的失望和自嘲。
他对她说，
“江旬，我算尽心机了一辈子，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遇见你。”
他对她说，
“我不想当少帅了，我只想和你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
他晚上睡觉喜欢抱着她，喜欢轻轻地吻一下她光洁的额头，然后温柔的说上一句：“晚安。”
每次出去游玩，他都不愿意松开她的手，他说“我怕把你弄丢了”。
孙九芳将这一辈子的温柔都倾注在了一个叫江旬的女人身上。
“江旬，我真的好爱你好爱你。”
江旬这辈子都记得，那个夜晚，孙九芳睡前对她说着这句话。
那一夜，明月当窗，夜色如画。
那一月，一场繁华的盛夏落幕，一派绮丽的秋色登场。
那一年，硝烟四起，他却给她了一方安宁。
她对于孙九芳终是有愧的。
可是，在国家大义面前，她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亲日分子有所心软。
周诚无数次问她是否动了真心，也无数次劝诫她不要被孙九芳迷惑了。
沈璐死时的惨状也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
她对他爱不起来，却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恨之入骨。
她也想过，若是在一个太平年代，他们或许会是一对眷侣。
只是这是民国，她，是个一心向国的共产党员，而他，却生在军阀世家，成了一名亲日分子。
“江旬，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地下党的，从我们初次见面你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那么简单。”
“可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愿意去相信你的伪装，相信你的谎言，仅仅只是因为我爱你。”
“江旬，我自大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了。”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有点心动。”
“所以，江旬，你有没有爱过我。”
“可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
那晚，江旬亲眼看着自己生活了一年的少帅府被冲天的火光所淹没。
还有那个真心对她的男人也逐渐被熊熊火焰吞噬，
6
在那令人窒息的灼热烈火中，临死前的孙九芳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因为他透过那层厚厚的令人绝望的火墙，看到了她微微点了点头，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一句话：
“孙九芳，我们，来世，再见。”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