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四号那天早上,何九华在南京机场接到了尚九熙。
一个没招魂回去,反倒把另一个招来了南京,姥爷听了都要感叹一句南德人杰地灵,办公室桌子上的儿子照片真没有白贴,然后再扶着心感叹一会儿什么时候能把正主召唤过来。
“不是明早起就回去了?怎么这么急啊。”何九华接过他箱子乐乐呵呵,俨然是有所进展,心情不错。
“怕夜长梦多呗,南京叫你魂牵梦绕啊,我还能不知道?”尚九熙没了行李一身轻,手放在兜里,两只豆豆眼睛从帽檐下面调侃他,“后台咱俩去湖南,我寻思着来这怎么不比从北京出发近啊。”
“少来,你就是想给我过生日来的。”
“得了吧,你假明天就销,我纯粹怕你叫栾哥开了我说单口,过来抓人。”
何九华把人带到了南德宿舍。德云社宿舍不说别的好,给单人睡双人床,平时一个人想怎么躺怎么躺,偶尔超员了也不会没地方睡。尚九熙放了行李,颇为疑惑。
“何九华啊,别跟帮我说,你在宿舍里住了一星期,就把你开心成这样了。”
那边走过去了个咬着牙刷的三十八号岚岚,含糊不清地嘲讽出声:“得了吧,也就昨个晚上回来睡,早前白天都没个鬼影。”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其实也简单,宋慈住林清和宿舍边上,那何九华是半分也不想挪窝,随着尚九熙在北京召唤,接到哭诉的林清和左右催他回去,不动如山。
后来林清和觉得不是回事儿,再加上又来了个贾妧最开始就一心想找她到自己家里住,两个人戮力齐心,不厌其烦地给林清和洗脑,这才让答应下来搬进她原来的小房子里,在何九华回北京之前搬过去,今天就正搬着呢。
“你等会儿。”尚九熙出言打断。
“她今天搬家?”
“嗯啊。”
“那她知不知道你今天生日。”
何九华半晌没说话。
或许是因为没有跟林清和提过,但何九华总归是个公众人物,新浪上面小一百万粉丝的主。只要有心,就算是临时忙忘记了,那些社交软件也会提醒。
不知道或者没有表示,委实有些说不过去。而何九华现在不在意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委屈。
何九华其实有自己的想法。
林清和这人刚认识的大多觉得周到又圆滑,可他怎么也算是个身边人,知道她一牵扯到私事就变得极其独立专行,偏生嘴皮子利落又脾气急,你想为自己争取两句,她不耐烦恐怕就要翻脸赶人。
“斗智斗勇”了这么些天,好容易在住处问题上叫她做了让步,这会儿和颜悦色地搬家,一会儿累了指不定心理怎么不爽。
自己一走短时间内未必能来看她,也不知道她要多久才能解决好贾妧的工作回北京,不能不多盘算。
所以何九华也没有帮她搬家,也刻意没有说自己今天生日,反而是说今天五队最后一天南德,演完聚一聚再回北京。最好是等她发了脾气后发现自己的疏漏,内心生出一些愧疚才好。攥着这点把柄,他离开南京才好放心不是。
尚九熙他们为自己抱不平也好,再加上一个贾妧,枕边风这种东西,闺蜜往往比男朋友好使。
何九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搭档,北京驰名的尚宇直,划分到男闺蜜这种gay里gay气分类的问题。
“你请一星期假大老远来南京,就混了个名分,剩下什么都没捞上?”
尚九熙对这条老狐狸的不争不抢表示不可思议。
何九华哑然,不是特别想承认,那天宋慈一搅和,他可能连个名分都没捞上。
林清和的态度有点奇怪,后来两个人在学校里散步,又遇上了同事一类的,他们笑着好奇两个人的关系,她总是笑着讲没有或是搪塞过去。何九华不太满意,她就扬着下巴笑着眯眼审视他用来挡脸的帽子。问他承认了以后,下面的问题要怎么回答。比他还像一只狐狸。何九华哑口无言。
没什么大不了的,和工程师谈恋爱,自然要随她习惯重视实际超过名号。亲密关系的重点是亲密,不是关系。
想想这几天的日常,何九华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那边的林清和,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从教工宿舍搬去大学的附属小区,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叫来了两个男学生,把一些文件带到她办公室,也好减轻一些行李。
“这些资料知道怎么归档吗?”
“文佳学姐今天在办公室。”
林清和点点头表示放心,让他们放好之后不用再来。贾妧却突然探过头:“文佳是宋慈的学生。”
“他不是转去做教务了,怎么还带学生?”
贾妧摆摆手:“没办法撒,人原本也是正经博士后,这两年没了那个岳父大泰山,资历也混出来了。不过他本来无所谓的,看见文佳非说是难得之才,要收为己用。”
这确实是实话,但是跟着一个半行政的硕导,未免科研上面吃亏。浪费了好材料,林清和有点惋惜,那边贾妧戳戳她。
“怎么,吃醋了?”
“想多了,真论起来我对文佳还有点竞争心。”林清和不免有点好笑,“宋慈怎么想的去做行政,而且行政也是一团乱,实验室物品管理那叫一个差劲,我真担心谁哪天偷出去什么。”
想想这两天她催促学生把危-化品登记造册重新轻点,就有点头痛,想着明天何九华走后就要去检查催一催进度。
搬宿舍比不了搬家,林清和本来就是度假后直奔的南京,东西大多是贾妧那里借的。这会儿只拿了自己的行李箱子,坐贾妧的车去不远的小区。
“住小区里怎么不比宿舍方便啊,宿舍那隔音差死了,也得亏你那层没住几个人,要不然晚上你们俩不得算是扰民?”
林清和在她后脚跟上轻轻踹了一脚示意她趁早闭上嘴吧,丝毫抵挡不住贾妧讲话的热情。
“我就说你直接往我家住吧,早听我的哪里还有这一出。唉,还是何九华的话好使。”
被调侃的人不置可否,像是没听见她的埋怨。她要是说,自己是被宋慈膈应走的,不知道有没有人会信。
虽然没见面有那么五六年了,但是林清和对宋慈的了解还是比正常人多了那么一点。
首先,这是一个利益至上者,其次,这是一只千层饼。
当年在一起,大家看到的是交换生学长被醉酒的学妹撩了,顺水推舟在一起的佳话。分开是女方拒绝了求婚,男方伤心后接受了系主任女儿的追求。现在是时隔多年女方记恨闹脾气,男方获得身份地位看清内心勇敢追爱。
一桩一件,就差把不识抬举写在林清和脑门上了。
对此林清和只有冷笑。她不喜欢把私事张扬出去,又不是自己看不清怎么回事。宋慈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大家的看法当初也只是把少不经事的林清和哄了短短一阵子,现在怎么可能蒙的住她。
当年的事情脑子里面过一过就很容易想明白了。最开始确实是她酒品不行见色起意,模模糊糊看了个侧脸觉得真好看招惹的宋慈。可后来在一起,劝她从环工转专业到环科到南京和自己一起,都是宋慈一力促成。林清和确实跟着方教授学了不少东西,但两个人搭伙做出来成果,自己人都清楚宋慈是宋慈占了便宜。
再到后来,研二的时候宋慈突然和她求婚,她骑虎难下,接下那枚戒指,戴上后便发现了尺寸不合。不动声色地查了几天,把戒指转交给了苏书-记的女儿,看见一点不差的无名指,林清和转头就和方教授去了欧洲。半年后回来,大家都说林清和是因为宋慈结婚性情大变开始随便谈恋爱,只有林清和自己明白,宋慈占不到那份量。
那这次又是闹了哪一出?
两天前查明白的林清和直接坐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微笑着屏退宋慈之前进来的人:“我有点私事儿和宋主任聊聊。”
可能是拜那几个一脸嗑到了的同事所赐,宋慈的课结束的格外准时。
“真打官司你赢不了。”五点三十五分准时进了自己办公室的宋慈,迎面就是这么一句话。
林清和来之前并不确定,这会看见他淡下来的笑意,心里知道真了七八成。
从那些在辅导员办公室帮忙的小孩嘴里套出了不少话,其中经常帮宋慈整理资料的李文佳提供的最多。总结下来有三点。
原来的院长退休,最后副院长的职位空了下来。
宋慈在考虑人选的前三,但是转教务的时间太早,科研成果不够。
宋慈和林清和分手后有一个项目没有分离清楚,林清和在北京的时候律师就接到了这边的申诉,只是林清和没有在意。
“我可以给你提供这边的永久教职。”
“我疯了?用得着你?”
“别装了,你不可能回得去北京。”
跟聪明人讲话从来不用装糊涂,早在林清和查他之前,宋慈已经把她查了个清楚。
事情最开始可能要追溯到初秋那会儿,研究所的一个同事积劳成疾,突然就没了。带着的一帮学生突然没人管,面试之后,没带学生的林清和不得已分走了两个。一个是小公主,叫不动又想要白嫖最终成果,带一个她比自己做还累。再三警告无果,林清和直接就向上面打报告带不了。后来就是收到恶作剧快递,她直接把人从所里撵走。本来没事,坏就坏在另一个虞寒读博第五年心态崩掉,退出了。小公主的爸爸出手,那边上头开始查林清和的问题。
另一边,贾妧怀孕,工作上有了点问题,林清和顺势答应接手,顺便处理了宋慈的戒指和纠缠的官司。来之前的林清和以为前者是宋慈抽风,后者是正常的财产纠纷。
也是没想到这次是一环套一环。
那边的宋慈循循善诱:“你很了解我,我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浪漫。故意把贾妧的活加重又给你寄去戒指,只是希望大驾光临来南京面议。仔细想一想,我们结婚,你有了喜欢的工作,我顺理成章地升职后,也可以尽可能把你想要的项目给你。”
“如果你也有靠山,何必在北京输的那样惨。”
林清和扶了扶额角,心里叹息这人现在怎么爹味儿那么重。反倒是何九华,年纪越大越要装可爱当小孩,这一天天的,简直没眼看。
林清和最擅长的就是在别人的长篇大论里面不着痕迹地走神,突然想起今天早上何九华走前,对换掉自己家里床的奇思妙想。
“我还挺喜欢你这张床的,回去把家里那张也换了。”
何九华把下巴垫在她肩窝,丈量着这张窄床的边缘,翘起腿迅速一收,极其敏捷与熟练地把被子边卷起来。
你看,单人床有什么不好。两个人靠在一起取暖叙话,低低切切的耳音绕着心尖儿。
“疯了吧。你家那张大圆床,都够你左手九熙右手老秦一块儿睡了,换成一张单人床,怎么想的。”
何九华啧了一声,是不太满意她这种时候提别人,锁着她的手臂收了些:“爷就爱你挨我近点,怎么着吧。”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混。
宋慈不知道讲了多久,都有点口干舌燥,喝了口水,林清和刚想怼他,就听见他再次开讲。
“当年把你从工程系劝来做科研,所有老师都对你寄予厚望。后来你突然又去读丁院的博士远走,方老师和我,和贾妧一样伤心。我在行政口帮你挡下来那些风雨,你就不用为这些琐事烦心。为这些蝇营狗苟分去精力,实在可惜。”
林清和对着他的奉承笑得不在意:“早说过我就是一个俗人,对盖厂子赚钱的兴趣远远超过为人类事业添砖加瓦。北京的研究院呆不下去,去哪里不行。”
“你自己都做不了科研了,何苦非要把我拽进去。”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能在站到塔尖,擦去王冠上明珠的人。”
瞧着话说的,好像他筹谋已久,不过都是为了林清和的前程,人类研究的发展。
可是就算她不答应,这笔交易,宋慈的最低报酬也已经拿到了。至少拿感情问题搅浑了知识产权的清水。大众对花边新闻的兴趣,永远要高于那些看不懂又摸不着的数据。
林清和眯眼睛打量他,还是叹息宋慈对自己的认知有所纰漏。
她转身要离开,关上门前最后和宋慈对视了一眼:“师兄,板凳要坐十年冷。您这样急功近利,成不了事的。”
“宋先生,我想您考虑错了。我从来只缺爱情,不缺婚姻。”
林清和看不惯宋慈和谁都能凑合结婚的爱情观,贾妧也看不惯林清和觉得谁陪着都难受的爱情观。
回过神时,林清和已经把自己东西摆放的差不多,贾妧从超市回来,提着两袋子果蔬,打发她做饮品。孕妇的馋说来就来,林清和违拗不得,等端上了阳台的桌子,才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你有多久对一个人产生过爱情了?”贾妧结接过来玻璃杯,坐在藤编的上慢慢的摇。
“不是吧,你一个七年之痒的已婚妇女,问我一个谈了不知道多少恋爱的人,有没有爱情。”
林清和露出听见桃子和西瓜打了一架的惊奇,靠着圈椅打趣地扫视贾妧,还以为要听老朋友的婚姻近况,拿起面前的气泡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我在和你聊爱情。”
“不是喜欢,不是好感,更不是你混在人群里和另一个人可以打发时间的调情。我在问你,你有多久没有爱上一个人了?”
这两天坐在办公室,没少听见风言风语,自然是知道她和何九华出双入对,可男方总是遮着大半张脸,问起来林清和也总是含糊其辞。
可能是早先几次不愉快,林清和对记者有着无与伦比的反感。何九华的名气,不能说家喻户晓,可也借着德云社的东风水涨船高。林清和此前和谁都谈过,唯独避开了公众人物和采访文编工作者。
但她犹豫再三,还是和何九华在一起了。
林清和哽住,知道她较真,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话回答,只能在长久的静默里避开她的目光,眺望露台边那朵玫瑰花。
“爱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和老朋友在一起聊天,稍微深一点的话题总是可以想的很远,勾起很多记忆。
玫瑰忽视小王子沦为日常的殷勤爱意,小王子把狐狸驯养后又随时可以抛弃。
小王子离开狐狸去找他的玫瑰,可谁又知道,有没有人曾造访过孤寂无人的B612。若是有人摘走了属于他的花儿,他会搜寻蛛丝马迹夺回他的玫瑰,还是回返回地球去沙漠搜索被驯服的狐狸?
而且,为什么孤傲又自卑的玫瑰不会成为勇敢而鲜活的小王子,不懂爱的小王子不可以变成循循善诱的狐狸?
这是现实世界,但它有时候比童话更加童话。
因为童话故事里,你以为的结局不过终止于书的尾页,而真实的故事,永远会有延续。哪怕是在很远的以后。
“可我觉得你爱他。”
“林清和,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刚认识你时,觉得你撑起一副空架子,模仿着你见过的每一个人。现在,你虽然看起来节节败溃,但你是有底气的。”
“一只雪白的兔子,把自己伪装成火红的狐狸。”
“林清和,哪一个才是你?”
她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丢过来,把林清和的面具砸碎。
她喝着绿茶里的百香果,声音轻轻地为自己辩解:“三十岁了,积累出来点东西做底气,不算奇事。”
贾妧异常地坚定:“不对,你的底气来源于爱,你知道有人爱着你。”
气泡在上浮又爆开,刺激到上口腔壁,震得有点发麻。
“爱这个词太深了,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是他爱的,可能不是我。”
“我觉得不对,他爱每一面的你。而且,你其实清楚这件事。”
林清和被贾妧的直白从放空中拉回现实,觉得百口莫辩之际,一通电话救了急。
“姐,你订的那套西服我带来了,给你送哪里?”
“还以为这个礼物要我晚了人家生日再呢。”林清和打趣电话那边的人,报了地址,让他过去。
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贾妧:“给你的最佳人选过生日去了,先走一步。”/p>
“改日再聊。”
“改日也不聊了。”
宋慈大概可以看做是其他星球上那些奇怪的大人吧。
贾妧很幸运,自从遇见爱人,就是他从不愿离去的玫瑰。
剩下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愿兜兜转转,得到自己最祈盼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