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相声有新人》,张国立这样说呼吸感:我们做导演的常常说这个“呼吸感”,是一个表演上的分寸,你来我往的这种停顿和适应。其实我们现在说对口相声,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时候你该说话,这个时候我该说话了。生活中说话,谁跟谁是设计好的?没有!那我们都是把台词写好了的,但是,我们要把这种写好了的东西给它演成了我们现场感受的时候,这就是我们说的那个呼吸感。
呼吸感,就是表演的真实感。看似即兴随意,感觉生动新鲜,观众感觉不到演员是表演是排练过的、设计好的。
好的表演有毛边,有质感,人物是活的。就像睡美人,我们怎么知道她是睡着的而不是死的?因为她在呼吸。
不好的表演是端着,“看我多卖力气”,演员情绪表达不充沛不自然,观众非但不会被感染,反而可能因为演员劲儿使大了而感觉累,这就悖离了相声的初衷。那不叫呼吸感,那是跑了个五千米,结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光剩下累了。
相声的呼吸感和看话剧、小品又有不同,观众看相声,既看真,也看假。
真是要符合逻辑,就是老郭常说的,“你这玩意儿得讲理”。
得有生活真实,才能谈得到艺术真实。如果“不经推敲”,观众一听就是假的,“这活不成立”,于是就开始走神,“你后边再说得天好也不管用!”
粉丝们将此调侃为“严谨相声”,有“正里拢”,才能有“歪里使”。
九辫对于真实逻辑的追求,一直没有变过。
2014年的哭四出,张云雷先说李九春的媳妇个子不高,小巧玲珑。
然后说李九春的媳妇儿抽李九春的嘴巴,比的是这个高度:
杨九郎给他纠正:“扇的是屁股。”
关于身高的严谨,也见于拿老郭砸挂的时候。
有一次张云雷表演自己指老郭,是往高处指,观众们喊“高了!”杨九郎给他兜:“他(指张云雷)是坐着的!”
表演符合生活真实,不使观众出戏,有了这一步,才能谈得到呼吸感。
2018年12月1号天津歪唱,九辫有一段吵架活泼自然俏皮可爱。
两个人“顶”着吵了几句,张云雷:“这段你要再会,咱俩倒过来,我是你儿子!”杨九郎用“顿”的技法接住:“你唱!”然后再用“错”的技法翻:“倒过来干什么?”
这一段,张云雷先摊手表示:看,杨九郎就是这么蠢。
杨九郎接下来用“错”的技法跳脚:“倒过来干什么!”张云雷借鉴了默剧的表演手法,用肢体语言让大家清楚接收到了他的表达:又心虚又要占便宜,虽然我心虚得说不出话,但是便宜我还是要占的!
到了2019年5月份的《八大吉祥》,吵架又换了风格,张云雷机关枪一样往外突突,杨九郎从开始的一句接一句到后来的一句接不住一句,再到最后落在“就非得让人看笑话吗?” 俩人手挽着手说“我们好着呢”,演绎得既真又假,让人忍俊不禁。
真是吵架的情态真,假是吵架的背景假。这个“情态真”,就是表演的呼吸感。
呼吸感是真,相声表演是假。观众知道演员是在表演一个故事,而非故事真正发生在演员身上。在明知是假的前提下,呼吸感越强,表演就越有趣。
都是撒泼吵架,却是不一样的演绎。
第一期《金牌喜剧班》中,老陈点评说:“喜剧的技巧一直在重复,观众就没有新鲜感了。”
观众看相声看的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不会两次吵架一模一样,这也是九辫表演的呼吸感。
与其说“说相声就是聊天”,不如说,是要把相声演得像聊天儿。
上一次杨九郎的龙字科学员面试直播,考核标准之一就是普通话。可能有的粉丝会有些疑惑,明明杨九郎说的也不是普通话呀?
其实,杨九郎说的是普通话,但是,他使用的是说相声的口风,而大家印象里的普通话是“播音腔”。
播音腔字字清晰、字正腔圆,然而现实生活里,几乎没人会用播音腔聊天。
就像杨九郎在直播中说的,有些话剧演员也有口音,但是那是在人物里,要传递人物的情感——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国立在点评选手没有呼吸感的时候,说:“相声说到一定程度,容易自我欣赏,你有炫技的嫌疑!”
这句话直指核心。相声说到一定程度,名气有了,技巧有了,容易把“自我展示”的重要性提高,高过“塑造人物”。
这一点,杨九郎做得非常好。
有人诟病杨九郎口齿不清,但是,就我看过的视频,杨九郎绝大部分的台词说得很清楚,京腔过重的有两次,一次是16年的拴娃娃,一次是18年的买卖论。其实这两次,杨九郎都在人物里,拴娃娃是气愤张云雷说“我妈当姑娘时没少养过”,买卖论是扮顾客“滚蛋!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杨九郎这样处理,是为了塑造人物传递情感。
第八期《戏剧新生活》,刘晓邑自嘲台词不好,赵晓苏认真地说:“说不清楚不代表台词不好,因为情感传递得更准、更宽泛、更尖锐。那叫台词好!”
表演有呼吸感,人物塑造才能鲜明、生动、准确。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必然是台下千锤百炼。张云雷说的“一遍一遍地磨,一遍一遍地演,一遍一遍地练”,绝非虚言。
更可敬的是九辫不为舆论裹挟,注重观众的观演体验却不讨好观众,而是专心锤炼业务,用过硬的业务去引领观众。
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