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红发，春花，鸣蝉，残夏，还有他。这是我对那一年仅存的一点印象。如今时过境迁，这几个关键词，居然还能串联起那一年的故事。
“小姐你好，请问想做个什么发型？”
“做个营养就行。”
如今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只想在这个精彩的世界里，做个快乐的小迷糊，混在这纷呈的人间。
工作之后，我许久不染鲜艳的发色了，总觉得年龄大了，有些老不正经。
身边有一个红头发的女孩经过，笑得不加掩饰，恣意而漂亮。
“等等，我染个头发吧，就刚才那姑娘的那个红色。”
那年我大一，离了父母的掌控什么都新鲜，三天两头换一个新发色做个新指甲。对什么都上心除了学习。
大一下半年开学的第一节课是艺术设计概论，这种听上去就很无聊的课，我都直接用来补觉的。
“我是你们的这学期的艺术设计概论老师，我叫尚九熙。”
我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忽略了他冗长的自我介绍。
睡的迷迷糊糊的，眼睛眯成一道缝看看现在是几点。讲台上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并不像我印象中的大学老师。讲到课件上一串英文单词，他照着读下来，声音好听极了，并不是普通的标准读音，听上去中间还带着点行云流水。
本来还在打瞌睡的我忽然有了精神。
“这个老师有点帅诶！”
身边的同学笑着说:“饥不择食？”
“滚！”
又过了一周，再一次上这堂课的时候，我特意早早的去占了个前排。后来发现长得帅也不能支撑我的困意。快要睡着的时候，旁边的小姐妹扒拉我说:“诶，他刚才说什么阶段的英国皇帝是德国人，为什么英国的皇帝是德国人呢？”
“走后门了吧…”我迷迷糊糊的回答。
“给塞钱了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发现身边的声音骤然安静。意识到大事不好我下意识的看向讲台，他正戏谑的盯着我这个方向，默默的说:“体会一下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哄堂大笑，我也不是个脸皮薄的。
“可惜我脸皮厚，社会性死亡算什么？！”
一上一下，我和他剑拔弩张，他率先笑了出来:“小丫头挺有意思，下课来趟我办公室。”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那还用说嘛？我犯错误了呗。”
“你这个年龄要好好学习，如果你学别的我都不会说什么，可是聊天不行…”
“说教是最没用的教学方法。”我不耐烦的堵上他的话。
“可我的教学方法就是说教，作为老师，我认为我做的很好，我爱我的工作，我爱我的学生。”
我看着他急赤白脸的和我争辩，嘴角忍不住上翘。
一步。
“你刚才说，你爱你的学生？”
“是啊…”
两步。
“我算是你的学生对吧？”
“对…”
三步。
“那…你爱我吗？”
三步，三个问题，我把他逼到墙角，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白净的脸慢慢泛红。
他盯着我充满笑意的眼睛，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低下头似乎是鼓足了勇气。
“爱啊！”
这个回答的确是让我慌了神，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他窘迫的样子，可这人竟丝毫不上当。
他看出我眼神里的慌张，又说到:“就像你说的，我爱我的学生，你是我的学生，所以我爱你啊。”
我盯着他白净的脸，这人的嘴边还挂着炫耀的笑，眼神却深不见底。
“尚老师？你在里面吗？为什么锁门了？”
外边传来其他老师的声音，我匆忙的结束了与他漫长的对视，最后竟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尚九熙看着我逐渐消失的背影，送了一口气。
而我快速躲到墙后面，即使没有镜子我都知道自己此时的脸红的发烫。
后来我交作业的时候给他写藏头诗，以学术研究的借口跑到他办公室和他聊天。以要感谢他为借口约他吃饭。
许是因为我心生爱慕，许是因为他觉得有趣。拥抱亲吻，顺理成章。
后来我常常沉迷于刺激的地下恋情。在无人的办公室里亲吻他，外面就是人流涌动。偶尔回办公室的老师会疑问为什么我老是跑办公室，就解释说我是来问问题的，然后转头对尚九熙俏皮的笑笑。
我喜欢看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平时他话并不多，但站在讲台上话却格外的多，侃侃而谈的样子会发光。
逃课拐他一起去陪我看樱花，他嘴甜的说我比花好看。
我也会
这种安逸的日子过了一学期，很快，到了虫鸣的季节。
我在寝室挖着西瓜吃，吃着吃着抓起室友就往外走。
“干嘛去啊？”
“染个头发，从头开始。”
就这样，在尚老师本学期也是这四年的最后一节课，我染了个红头发，打算从头开始。
因为过了这节课，他不是我的老师了，我也不是他的学生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我曾认为那是我的新生。
我赶到教室的时候尚老师大概已经站在讲台上说了好一会儿了。我顶着一头红发走进教室，成功吸引了同学们的注意力。我笑得恣意张扬，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微眯着眼睛盯着尚老师看。
“最后一节课了，我不讲课了，我和你们说点心灵鸡汤吧。我知道有的同学不喜欢说教，但我还是想说…你们这个年龄，会被外界吸引，会冲动迷失，会遇到一个人就觉得这人就是我的下半辈子，可是…你们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喜欢和爱，还应该考虑，性格，身份，还有合适。这同样很重要，我希望…你们可以听进去我的话。”
他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看见我还在笑眯眯的看着他。
下了课之后，我第一时间带着他溜了出去，带他去食堂吃饭。
“是不是很久没有吃食堂的饭了？我跟你说，这个菜很好吃的，每次我必点的…我跟你说，快递站的人每次都很多，还有主教的电梯总是那么慢，每次都能挤得喘不上气来…”
尚九熙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看我神采飞扬的絮叨说着，没有说话。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室友发来的消息。我正专心的看着，他忽然说了话。
“为什么染了红色的头发呀？”
“因为…好看呀！从头开始嘛，难道不好看嘛？不好看我可以…”
尚九熙打断了我的话:“好看，可是我不喜欢。”
我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眨眨眼睛说:“那…你喜欢深色的嘛？我下午就去改…或者…或者，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都可以改的。”
我埋着头，不敢抬头看他，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你不用改的珊珊，你很好，可是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就因为我的红头发？还是你在意你是老师我是学生，可是过了今天你就不是我老师了！”
“可是在我这，过了今天，我们就再无瓜葛了。”
他的一句话，在我脑子里炸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原来我认为的开始，是他眼里的结束。
我看向手里攥着的手机，是室友的消息界面，上面写着:
珊珊，你跑去哪了？我们几个好一顿找你
你不会是去找尚老师吃饭了吧，他今天的话明显就是谁给你听的呀…我看你上课的时候笑的蛮开心的就没有和你说。你好好想想，要不然，咱们算了吧…
我明白他是说给我听的，我那么聪明，可以考前几名可以得奖学金，怎么会听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可是我不想，也不敢相信。
沉默无言的吃完这顿饭，外面下了雨。残夏的天气依旧变化的很快。我跟在他身后，看了看门外的雨幕。
“那…就到这吧，再见了尚九熙。”
我再一次盯着他好看的眼睛，眼底不再波澜不惊，而是暗流涌动。
我自嘲的笑笑，撒开腿跑进雨幕。后来我生了场大病，没有期末考。
暑假的时候不知道谁把我和尚九熙的事情捅到学校上面。尚九熙主动辞职，可是主不主动，谁都不得而知。
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化淡妆。暑假瘦了一大圈。然后对那些“脏”话充耳不闻，一起又回到了正轨。时间冲淡了非议，冲淡了我对他的想念。
我在理发店漫长的等待期间，再次回忆起这个故事。它好像我人生的惊鸿一瞥，如今则消失的无影无踪。
染好之后看了看镜子里的女孩，却再也笑不出曾经的恣意漂亮。
抽了个空回学校看看，看门老大爷还在，也还记得我。
“珊珊呀，你和那个尚老师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大爷，你有事吗？我可以帮你联系联系。”
“没有，就是忽然想起来，那时候你俩翻墙出去，被我抓回来。在办公室讨论什么爱不爱的，觉得你们年轻人可真是有文化。”
尚九熙曾经和我讨论过一个问题，关于爱。
“尚老师，我读到一个诗很有意思。螃蟹在剥我的壳，笔记本在写我。漫天的我落在枫叶上雪花上。而你在想我。”
说到最后一句，我用手先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眯眯眼笑了起来。
“珊珊，你觉得什么是爱？”
“爱…我觉得，是怦然心动，是一见钟情，或者只是，见到一个人，心里就欢喜。”
“我觉得都不是，爱，是合适。”
原来他早就觉得我们不合适。
我在剥螃蟹的壳，我在写笔记本，满天的枫叶雪花落在我的身上。
“而我此时，在想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