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好安静,只堆薄薄一层就收手,不似边关,风雪撒狠似的盖住所有痕迹,雪片飞快降落,沙沙作响,带着凶恶的神色,扰得人心神不宁。
大约习惯了苦寒,如今这光景,阿珍也不觉得十分冷。京里女眷常用兜帽手炉还没置备,倒也用不着更犯不上争抢。自进了王府她便知道,王妃不会喜欢她,连表面的客气也没有,拨了角落的院子给她,不准请安,自是说明王妃不愿多看她一眼。
王爷公务繁忙,自打进了府也只匆匆见过两次,比不得从前,他回了军帐,便可整日厮守。
王妃差人过来吩咐,叫她去问话,想必这一关不容易挺过去。阿珍重新梳洗了,穿了件素简的棉袍,头上只簪了只银钗,那是母亲就给她唯一的首饰,她最体面的东西,见王妃只有这件拿得出手。
不想穿戴平西王赏给她的那些,并非不喜,只是不想让王妃介怀。日子还长,不能让她的将军从中为难。
看穿戴,她竟不比府中有头脸的掌事丫鬟光鲜,可她跟在百合身后,不卑不亢的神情却让心头一紧。长相周正,眉宇间少些娇媚多了两份果毅。王妃站在观雪亭里仔细端详着,甚是不解夫君如今的喜好。
“奴婢见过王妃。”阿珍始终低着头,照礼法屈膝下跪,默默地等在原处,动也不动一下。
“起来吧。”瑾箬只冷冷地看着她,隔了许久才又开口,“你既进了我们平西王府,日后就要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少生事端。百合?”
百合自然知道要盘问些什么,如此细碎的事,一件件问下来有失王妃体面,由底下人代劳,给王妃听着即可。
“王妃掌管内事,王府中人的身世来历都要掌握清楚,姑娘可要清清楚楚地交代。”
“王妃只管问。”
“本名是什么?家在何处?为何去了边关?又是怎么遇见王爷的?”
阿珍听着百合厉声发问,似乎早已料到如此场面,又似乎觉得失望,垂着眼一句句地记清楚,终于缓缓开口。只讲了这一两年与将军相识的原委,不着半丝渲染,绝口不谈往日的种种深情,似乎她与平西王并无太多过往。
瑾箬坐在正位素着脸听阿珍讲话,听到平西王曾重伤多日未醒,险些哭出来,为了不失态两只手紧紧交握才维持住镇定。
“回你的院子吧。”王妃沉着脸吩咐,一丝一毫的好脸色也装不出来。
阿珍行了礼跟着侍女离开,王妃坐在原处,见人走远了,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可以落下来。
“王妃不要伤心了,如今盘问清楚了,也该选个日子正经把人收进来,不然王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原是他带回来的,哪有我处置的份儿。一样两样的都不告诉我,到底是生分了。”
百合听王妃的口气,生怕王妃会心灰意冷,忙劝着,“哪里生分了?王爷守着您坐了一整夜,这份情谊,实在难得。王妃就算为了世子也不能这般冷淡王爷。”
她只是更伤心,不再开口,起身回自己的居所,在外面坐得久了,膝盖又在隐隐作痛,只能靠百合扶着才能缓缓地走。在回廊走到一半,听到孩子的笑声,瑾箬愣了半晌,才寻着声音走去。
小世子正捧着雪球在花园里跑,瑾箬担心儿子冻坏小手,才想着招呼人把儿子带回来,却看见张云雷陪着儿子堆雪人,父子两个玩得正高兴,她实在不忍心打断。
“凝澈不怕他父王了,真好。”
“父子连心,自从王爷带世子去演武场骑马,咱们世子就不再认生了。”
“他出征的时候,凝澈还不会说话。转眼他就能跟着他父王一起玩耍。可怜我的女儿,连父王的面都没见过。”王妃想起自己未能降生的女儿,语气里又带了哭腔。
“瑾箬!”
“娘亲……”凝澈看到母亲,像小燕子一样飞奔过来,欢快又轻盈。“娘亲怎么哭了?”凝澈见了母亲脸上的泪痕,用冰凉的小手抹着未干的眼泪。
“看你小手凉的,快抱着手炉暖暖。”瑾箬把自己的手炉塞到幼子手上,仔细打量凝澈全身上下,生怕有一点磕了碰了。
张云雷现在他们身边,默默看着,不忍打断她们的母子,忍不住想这几年他不在京中,瑾箬就是这样每日挂心凝澈的吧。
“爹爹……”凝澈伸着手要父王抱,亲昵地挂在张云雷的脖子上,丝毫没有前几日的胆怯。
“儿子今天可以跟爹爹一起睡吗?”
瑾箬愣了半晌,想着书房要比别处冷上两分,王爷受的住,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扛得起,可是怎么能拦着不让他们父子相聚呢。
“爹爹和娘亲一起照顾你,好吗?”张云雷见瑾箬不语,正好接过话来,她总不好让儿子也去睡书房吧。
王妃正忧心他的身体,顾不得反对,更不能伤了王爷的面子,笑着答应,算是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