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张云雷抬头看推门的人裹挟着一身凉气蹭到自己身边，无奈的让出半张椅子，又顺手拿起一件大衣递过去：“都说了我值班的时候你不用来陪我，现在天气逐渐转凉了，你身子又弱，生病还得我请假照顾你。”

“我一个人睡不着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郭麒麟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包糖炒栗子，还冒着热气：“看我对你多好，还给你买了好吃的！”

18岁的郭麒麟五官和从前一样清秀，甚至因为这几年养出的婴儿肥，看起来更幼，白白嫩嫩的，个子长到一米七多点儿也就不长了，尤其站在一米八七的张警官面前，显得十分娇小。张云雷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儿，得疼得宠，把他拉到身旁坐下，又亲手把衣服给人套上，郭麒麟只管伸手随张警官摆弄，刚一穿好就迫不及待的拿起栗子开剥，张云雷看着他无奈的想：哪回给我带的零嘴儿不是你自己吃个精光？想归想，还是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旁边，又伸手轻拍小孩儿的后背：“慢点儿吃，别噎着，没人跟你抢。”

郭麒麟坐着半边椅子觉得不舒服，把张云雷的腿掰开坐在他的右腿上，侧靠在他怀里，歪着头一脸放空，但是还不忘记剥了栗子往嘴里塞，张云雷低头看见的就是一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花栗鼠，伸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柔软滑嫩，像从一块牛奶布丁上滑过去，叫人不敢使劲。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栗子壳被分开清脆的声音和沙沙的咀嚼声，张云雷单手揽着郭麒麟，觉得不满足，换成双手虚虚的环着他，郭麒麟顺从的往张云雷的怀里挪，几乎是贴着，张警官把下巴靠在小孩儿软软的头发上，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卸下来了，身上暖暖的发热。

郭麒麟吃完了，也不动弹，就着这个姿势，静静的听窗外风呼呼吹过的声音，觉得安定。

“你喜欢我吗？”

“还用问吗？”

“你怎么能确定不是出于同情所以照顾我，迁就我。”

“我同情很多人，只迁就过你。”

“我比你小很多，会不会这只是你的养成癖作怪。”

张云雷捏住郭麒麟的脸转成面向自己：“我没有养成癖！”

“那正常来说，你不是应该把我当弟弟看待吗？”郭麒麟嘟着嘴做出一脸无辜样。

“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

“也是。”小孩儿笑得一脸得意。

又沉默了半晌，张云雷低头看郭麒麟玩他的手:“我今天去相亲的。”

“我知道，我们社团今天出去聚餐看到的。”

张云雷知道郭麒麟知道，不然今天这顿莫名的盘问从何而来，小孩儿从来不会任性，他一直都特别乖，张云雷摸摸郭麒麟的头，觉得很是亏欠他。

“我看到你们点了松鼠桂鱼。”

“明天晚上带你去鼎泰楼吃，那家不好吃。”

“好。”

不需要再有过多的解释。

张云雷洁癖，加班到半夜回去还要洗个澡才能上床，郭麒麟已经躺在被窝里困得犯迷糊，张云雷不忍心把他揪起来洗澡，无奈的想自己洗澡的意义在哪儿？还不是要和脏兮兮的小孩儿挤一个被窝。

心里默默吐槽，还是利索的上了床，郭麒麟感觉到他的存在，蹭到他怀里揪住衣服下摆，缩成一团。

张云雷其实习惯躺着睡，可是郭麒麟不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就睡不安稳。一开始张云雷尝试着在郭麒麟睡熟之后偷偷翻身，效果很好，每次翻身之后郭麒麟都不会再扒着他，过了几天之后，甚至一开始上床就和他一样规矩躺着，就是面色越来越差，眼下乌青，张云雷问他是不是没睡好，小孩儿立刻摇头，反而让张警官起了疑心，晚上假装睡着，偷偷睁眼观察小孩儿，正撞上一双乌黑的眼睛，把张云雷吓了一跳:“林林，这么晚了你不睡觉盯着我干什么？”

小孩儿垂下眼睛，浓密又纤长的眼睫毛遮盖住复杂的情绪:“我马上睡了。”转身恢复成平躺的姿势。

张云雷还想说什么，但是郭麒麟转过去之后几乎是瞬间陷入沉睡的状态，发出微微的鼾声，像熬了很久似的，张云雷只能压下心里的疑问。

没等张云雷进入深度睡眠，旁边的人忽然开始微微发抖，他轻轻起身发现郭麒麟睡得很不安稳，满脸痛苦，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像是在做噩梦，张云雷不敢大声叫郭麒麟的名字怕惊住他，小声的喊:“大林，醒醒，大林，你是在做梦，别怕。”

郭麒麟面色发白挣扎出一头的汗，猛的睁开眼睛，呆滞的望着前方，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就这样木头似的僵着，张云雷伸手虚虚地揽住他，不敢抱的太紧，一只手用舒缓的节奏轻柔的拍郭麒麟的后背，摸到一手冷汗，薄薄的睡衣贴在背上，蝴蝶骨的形状分外清晰，还微微颤着，恍惚是一只濒死的蝴蝶最后的呼吸。

郭麒麟突然狠狠往张云雷怀里一撞，用力抱住张云雷，像落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张云雷略微收紧双臂，证明自己的存在:“别怕，林林，我在呢，哥哥在呢，哥哥会保护你的，别怕。”

张云雷不会安慰人，几句话反反复复的说，不知道多久，觉得胸口一片濡湿，原本以为是郭麒麟脸上的冷汗，可是温热的液体不断渗入，浸透自己胸口的睡衣，郭麒麟就这么默默的痛哭，泪水一滴滴安静的砸向张云雷的心底。

郭麒麟的情绪慢慢平复，稳定之后就只是抽噎，两个人还是维持这个姿势，安静的彼此心跳都听得很清楚。

“林林是做噩梦了吗？”张云雷声音轻柔，用手揉郭麒麟的头发安抚他剩余的负面情绪。

郭麒麟避而不答，沉默半天，很小心的问:“张警官讨厌我吗？”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低着头，只有攥紧的手泄露出一点紧张的情绪。

“怎么可能？”张云雷把郭麒麟的脸捧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讨厌你的话，怎么可能主动要求把你接到自己家里住？怎么可能每天都想看见你，想照顾你？怎么可能记住你所有喜好？怎么可能把我们每次出去玩或者吃好吃的拍的照片洗出来专门放在相册里？”张云雷调整呼吸控制自己逐渐激动的情绪:“我不仅不讨厌你，林林，我非常喜欢你！”

郭麒麟红红的眼睛随着张云雷的话一点点发亮，弯成月牙挤落最后一点点碎掉的泪珠。

小孩儿得到了最好的回答，爬回被窝躺下，一脸乖巧的看着张云雷等他一起来睡觉，结果被他拎起来:“说清楚怎么会有我讨厌你这种想法。”

郭麒麟声音软软糯糯的说:“因为你不喜欢我靠近你。”

“晚上睡觉的时候？”

“嗯嗯，”小孩儿眼睛亮晶晶的:“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不是因为哥哥讨厌我，只是哥哥不喜欢这样的姿势，所以就没关系了！”

“你做噩梦是因为我没有抱着你睡吗？”

“反正哥哥不讨厌我就可以了，杨医生说只要配合治疗噩梦这些问题都是可以克服的！”

“郭麒麟，你可以向我索取更多，不只是我的喜欢，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其他事情，为你改变自己的习惯，这是我愿意的，”张云雷一脸严肃:“明白了吗？”

郭麒麟没有回应，只是怔怔的看着张云雷。

张云雷以为这小孩儿没听懂，很迟了也不再多说，关上灯，抱住郭麒麟，顺便给他掖了掖被子，几乎是抱住的同时小孩儿放松下来陷入沉睡。

这一次没有噩梦，两个人都睡得很香。

自那次以后，张云雷对郭麒麟的照顾更加细心，因为他知道小孩儿永远不会对自己提出要求，或者是发脾气，除了在喜欢他这件事上。

朦胧的偏爱转化成正大光明的恋慕，两个人什么蜜糖般甜的字眼都说过了，但其实没有正式的确定关系，只是在互相陪伴的时间里默认了对方是自己未来唯一的伴侣。不是不想，情况特殊，需要从长计议，郭麒麟只在乎张云雷对他的感情，其余都听张云雷安排，而张警官本来工作就繁忙，现在又在上升期，前途无量，况且郭麒麟年岁还小，现在就急着广而告之未免有些禽兽，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只有警署里几个要好的同僚略知一二，甚至在外还要避嫌，张云雷不想在准备好之前就露出马脚，让郭麒麟遭受非议。张警官步步筹谋，细水长流，到底是想着，反正时间还有很多，不知道世事无常四个字，会体现在志得意满的自己身上。

张云雷握着滚烫的手机，电话对面是礼貌耐心的女声一遍遍重复：“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活了二十六年，张云雷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

五小时前，他还在想要不要下班了买点关东煮带着去接小孩儿，想小孩儿喜欢吃的紫米糕今天有没有出摊，然后闫鹤祥敲了下门，扯回他飘远的思绪，闫鹤祥没有走进来，只是一脸凝重的站在门口，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很神奇的，张云雷感知到一定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而且一定和小孩儿有关。

徐大贵越狱了。

准确的说，他是在医院逃走的。

之前徐大贵被诊断出身体里有个良性肿瘤，董子涵按他的嘱咐第一时间通知了他，张云雷另外派了个自己放心的医生去检查，得出了相同的诊断，但他还是让监管徐大贵去就医的以及随行的人员加了一倍，以防不测。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知道这个消息他就开始给郭麒麟打电话，郭麒麟电话一开始是没人接，响了几遍之后关机了。因为是午休时间，学校的老师接到张云雷的电话去找才发现，郭麒麟失踪了，老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间不见的。

张云雷木然的重复着拨打电话，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他此刻慌乱的心绪。

“打电话也没用，不如先去现场看看。”闫鹤祥无奈的提出建议。

张云雷沉默着坐上副驾驶，他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开车这车和人估计都得没了。

董子涵赶紧开车赶往医院。

手术室惨不忍睹，遍地是喷射出的血迹，做手术只有一个警员看着，他现在正静静躺在地上，脖子上好深的一个口子，鲜红的血液与灰白的脸色相互映照，医生和护士是被枪杀，角落里有一个简陋的消声器，已经报废了。

牺牲的警员空荡荡的枪套无声的说明了枪的归属，可是，“其他警员是在徐大贵打了麻药之后出的门，麻醉的他怎么能做到割喉一个强壮的警员还夺枪呢？这需要敏捷的反应力啊！”

张云雷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董子涵看着眼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他，有点害怕，事实上，在场的人心里都有点发毛，像是动物本能面对危险时的预警。

“麻醉没有打进去，”张云雷低头仔细观察手术台:“他移动了针头，麻醉没有打进血管，而是堆积在皮肤下面，警官一定是发现了不对劲想凑近观察，被他用偷偷摸到藏起来的手术刀割喉，他趁机拔了针头，你看这里的血迹，和其余的明显不同，然后他用死去警官的配枪杀了医生和护士，他们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反应不过来也没有及时呼救。”

这是张云雷特意选的一家医院，离警局近，他想，出什么意外自己可以及时调动人手，楼层也是他选的，最顶层，就算徐大贵在手术室挣脱了想跑也只能从楼梯或者电梯往下，而除了手术室的警官，其余人员都去守楼梯口和大门了。

郭麒麟选高中的时候为了能多一点时间和张云雷在一起，选择了离警局近的学校，也就是离这家医院很近，他把大部分人手派去守住楼梯口导致手术室人手不足，被徐大贵逮到了机会。

郭麒麟遇到的每一点危险，都是拜自己所赐。

张云雷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关节都被打碎了拌上黄连，骨头缝里都往外透出苦意，苦的他不自觉的咬舌尖直到尝到一点血腥气，身上才勉强回复一点知觉，但脑子里全是一个声音在谴责自己:“这就是你说的用生命保护他？要不是你他不会再一次被那个变态抓走，他不用特意挑离警局近的学校，不用非要待在这里，说不定已经到另一个城市生活了，而他现在落到这样危险的境地，都怪你！是你愚蠢的自负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已经在排查医院附近和麒麟学校附近的监控了，还有各个站点、各个公共交通工具的监控，应该会有收获，”闫鹤祥不想劝，他知道旁人说的话没有一点用，但是张云雷的脸色实在可怕，苍白的仿佛随时要倒下:“你在这里也没用，不如我们回警局一起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董子涵还是开口:“说不定麒麟没事呢，队长，你不能还没定论就自己吓唬自己啊。”还干笑了两声。

张云雷只是身子晃了晃，像支撑不住似的，扶着门走出去:“回警局。”

监控录到了他逃离医院的全过程，躲在移动医疗垃圾桶里，他的体重和被他扒出来的垃圾差不多，所以清洁工没有发现里面藏了个人。趁清洁工在检查病房垃圾的时候他溜进一间空着的房间偷走了陪房家属留在那儿的衣物，换上之后悠闲地走到门口，朝监控无声的打了个招呼，向郭麒麟学校的方向去了。

看到这里董子涵担心的看了一眼张云雷，他没有什么表示，但是眼里的冷意仿佛要凝成冰碴子。

学校的监控上，郭麒麟吃完中饭一个人在操场晒太阳，然后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走进了监控死角，然后就再没有监控拍到过。

学校外虽说也有监控，但不多，而且这是个老居民楼里的校区，围墙外许多小道，弯弯绕绕，到处都是监控死角。

他们暂时没能在学校的监控里提取到有用的信息。

张云雷让人去要学校外店铺自己安装的摄像头的视频，一般店铺安监控都是为了防盗，自然对准的就是大门，能拍到一部分路。

自己则是又开始打那个无法接通的号码，仿佛坚持就会有奇迹降临。

这时候，是郭麒麟被绑架五小时后。

徐大贵对郭麒麟——准确的说，是幼年郭麒麟，有种莫名其妙又十分扭曲的执念，所以他不顾一切的逃出来，张云雷自以为掌控一切，监狱里的门道他其实一点不懂。徐大贵用自己之前藏在不同地方的存款买通消息，所以才能直奔郭麒麟在读的学校抓人；他之前的生活花费很少，没有娱乐，开销除了带着郭麒麟辗转躲避警方视线花的钱，平均每天只用五块钱，后来他甚至只住大街，天冷晚上就在24h营业的便利店或者肯德基度过，吃馒头就自来水，他不在乎物质上的舒适，因为每天只要看上一眼被禁锢在幽暗逼仄的水泥小隔间里的郭麒麟就能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满足与幸福，现在，他要用攒的那些钱帮助自己重获幸福。

郭麒麟被徐大贵打伤的猫咪微弱的叫声吸引到围墙边，那里有个狗洞，然后被藏在树木间掩好口鼻的徐大贵用在监狱里买到的迷药迷昏，不至于完全晕厥但也无法控制自己，就这样被半扛半拖搞到了一辆小货车上。

徐大贵从看到成年郭麒麟的第一眼开始，内心就充斥着愤怒，简直要从头顶喷发出来，这不是他想要的！这个面色红润，充满活力的男孩不是他想要的！他的郭麒麟不该是这样！但很快，徐大贵想出了解决的方案。

郭麒麟的手机随身带着，中午张云雷不忙的话就会给他打电话，他最享受在阳光底下慢慢走着，听张云雷絮絮叨叨的话，暖洋洋的，感觉像一辈子都能这样好。这时候，它在响，屏幕上张警官三个大字，郭麒麟编辑的时候还私心在后面加了个小爱心。铃声不断响着，郭麒麟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脚酸软无力，且被绑着，紧接着他看见对面是一张他永远不想回忆的脸，那一瞬间郭麒麟觉得黑暗的过去翻涌起来把他整个人淹没，窒息和疼痛接踵而至，徐大贵则像被惊醒一般，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拿出他的手机，郭麒麟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提示，拼命的想挣脱绳索的束缚，然而只能越挣扎越紧，徐大贵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他就这么举了半天，直到让郭麒麟眼睁睁看着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屏幕黑下来的那一刻好像把郭麒麟全部的光也带走，徐大贵看着郭麒麟毫无神采的眼睛，终于露出了出狱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然后他驱车赶往目的地，应该说，那是他心中的圣地，是洗涤灵魂的场所，是他精神的归属。

那片小区原本就破败不堪，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居民深觉不安全，陆陆续续也都搬走了，不过，那个曾经囚禁郭麒麟的方块之地因为没人修整还依然存在，徐大贵一路把郭麒麟拖上去，激动的全身颤抖，由于过于兴奋，他脸上的笑幅度太大甚至变得诡异狰狞:“我的宝物，你马上要变成你本该展现的模样！你的造物主为你安排的模样！”他赫赫笑着，从胸腔里挤出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了回响，阴森的风穿过鬼影憧憧，地狱的画卷在这里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