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九熙一贯不太喜欢四月，四月的天总是让他这个汗宝宝觉得温热，可穿上短袖就又感觉凉气缠身，而且他的好搭档何九华还会像个老妈子一样给他套上外套，以免他感冒。

此时穿着短袖在后台玩手机的尚九熙和同样在玩手机的孙九芳四目相对，他瞬间就发现了孙九芳眼里难以掩饰的笑容和春意，他正要忽视眼前这人莫名的笑容继续低头玩手机，就听到孙九芳笑着说了句“春天到了。”

尚九熙没忍住接了茬：“春天早就到了。”

孙九芳把下巴埋进衣领里，眼里笑意明艳。“春天就是心动的季节。”他说着把手机抬起来给尚九熙看，屏幕上是他和郭霄汉相隔几秒发的微博。当然，他想展示的不是微博内容，而是晃眼的情头。

“春天刚到。”孙九芳说。

尚九熙对他嗤之以屁，但是心里难得涌上一股子酸劲儿。

“怎么？羡慕了吧。”孙九芳难得张扬地扬起下巴看他，像极了他小时候跟同学炫耀自己拿到小红花时的模样。

孙九芳眼看着尚九熙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而后收起手机往门口走去，他伸着脖子喊：“你去哪儿？去找春天吗？”

“我出去透透气。”尚九熙没回头，伸手推开门便瞧见栏杆处站着一人与暗夜接壤，那人背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尚九熙要叫他名字的时候先听到了“啪”的一声，而后他看见那人指缝里夹着一束橘红的火光，白眼袅袅升起，那人在烟雾中回眸，白烟朦胧了视线，却仍见眼中风情——是何九华。

尚九熙反手关了门走上前与他一起看夜空，何九华的指尖无规律的点在栏杆上，像是在打节奏，把尚九熙的心敲乱了。

何九华只有在听歌和紧张的时候才会敲击东西。尚九熙想，那他一定是在听歌。

烟雾被他抬起又放下的手指搅动着，渐渐形成一个圆环状，而烟圈的主人并未发现，只是凝望着夜色。

神使鬼差的，尚九熙伸出手把无名指送进那个虚无的圆环里。他眯起眼睛，圆环托着明月，仿佛他手上套的是世界上最闪亮的钻戒。

奈何春风不解风情，只是一瞬光景便把那烟雾吹散，艺术生心里零星的浪漫也随风而逝。

“听——”声音刚钻出来就被何九华喑哑的声音压下去。

“你喜欢我吗？”何九华开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尚九熙风中凌乱了，一秒后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涌沸腾。

“你喜欢我吗？”何九华的声音再度传来，不是机械地复读，反而比第一遍的时候更温柔，北京腔席卷着缱绻拍向他。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不得不承认，尚九熙他在这种时候走神了。

他想起他在后台跟何九华见到的第一面，那时候他对“头九未遂”的何九华一无所知，只是偶尔听到有人说何九华在身上纹了“大杀四方”四个字，那之后尚九熙就想着以后要躲得远远的，不能跟何九华撞上。

但是事与愿违，时隔不久烧饼就说要给他介绍个搭档，他满心欢喜到了后台就跟穿着大褂笑的温温柔柔的何九华撞了个照面。

他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瞬间在脑子里消散，只能磕磕绊绊地开口：“师、师哥好，我叫尚九熙。”

何九华点头回应他，“你好，我是何九华。”他眼里温柔之意淹没了别人过分描述的戾气。

那时候尚九熙就笃定何九华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他永远记得何九华问他要不要做跟他搭档的时候。

那时后台灯光略显幽暗，何九华那双眼里承载着满室的光辉。他拖着调子问他：“你叫文博儿啊？”

那个人人都叫的名字到了何九华嘴里就平添几分暧昧。

“是。”

“那你要不要跟我搭档？”虽然这问题没有丝毫关联性，但何九华问得很自然，让尚九熙以为这也是个有必然联系的问题。

但是他没回答。

何九华也没放弃，他继续问：“你要和我搭档吗？”他们视线相对，他看着那双眸子，里面含着说不尽的春意与朦胧的期盼。对着这双眼睛他好像只能说漂亮话，赶在他回答之前烧饼先插了一句：“你不是要跟人家搭档吗？怎么像要勾人家魂似的？”

尚九熙想，是啊，怎么像要勾我的魂。

何九华笑起来，桃花眼眼尾泛着浅浅的粉，当真像是勾人不偿命的狐狸。“你要和我搭档吗？”他又问。

尚九熙没法拒绝，他只能说漂亮话，他说当然能。

眼前的人开口问第三遍的时候把他的魂勾了回来。他听到何九华问：“你喜欢我吗？”一如前两遍那般温柔，可又觉得多了一分苍凉。

尚九熙没回答，一如七年前那样。

“尚九熙。”身边的人忽然点了他的名字，比学生时代被叫起来做不会的数学题还慌乱。他手上攥了一把虚汗，抬起眼看着何九华，他在等他说。

“你偷听我打电话。”何九华的一句话把尚九熙定在原地，何九华偏过头后他终于发现，他耳朵上戴着一只闪烁着的蓝牙耳机。

原来他是在紧张。

春风再度吹乱烟雾，迷蒙了情人眼。尚九熙抬起头，这次，他看到了两个月亮。

鼻尖涌起一阵酸涩，尚九熙想，他真的要感冒了。

分明应当难过的，可他又想起来一桩记了很久，以后没法怀念的事。

那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晚场下班，正常的他遗忘了日期，只是记得那天月亮很圆，风很大。

那天何九华心情很好，非要散步回家，尚九熙也甘愿陪他去吹冷风。

走了一段路何九华就开始嚷嚷冷，尚九熙笑着说不是你要散步的吗。何九华没来得及说话，他们的手碰到了一起，冰冷触上温热，尚九熙正要躲，却被何九华冰冷的手握住。

何九华包住他的手，满足得眯起眼睛，一边又使劲攥着不让他抽回去，嘟囔着他没有同事爱。

那天何九华要回他父母家，到了楼下也没放开尚九熙的手，尚九熙让他赶紧上楼去。

下一秒他听到树叶沙沙响动，树梢上有鸟在啼叫，草丛里还有不绝于耳的蝉鸣声，以及何九华的声音：“你要不要跟我上去见见我妈？”

几乎是下意识的，尚九熙甩开了何九华的手。

他忘了那天自己说了什么，大概是你疯了，又或许是风太大了，我该回家了。

总之没跟何九华去见他家长。

那是个夏夜，但时至今日春意盎然，他依然没忘记在那个夜晚他从何九华哪儿偷来的心动。

他想他会一直记得，那个仲夏夜的蝉鸣与星光，那句风再大也吹不散的话，还有那刻的怦然心动。

这次尚九熙再回过神是因为何九华的耳机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弯腰去捡，可是在手与那只闪烁着的耳机仅仅一个指头距离的时候他顿住了，他怕听到耳机里穿出他一直不敢宣之于口的话。

可他余光看向何九华的时候却发现当事人垂眸看着他，连弯腰想捡的意思都没有，显然是在等他。

尚九熙直起身子，学着往常对他的样子。“自己捡，断头台不能低头。”

他转过身疾步往前走开了门，进门前他隐约听到何九华说了声好。

挺好的，尚九熙想。下次见到何九华就要祝福他了。

可怎么恭祝他？以沉默，以眼泪，以默默让位。

夜色里何九华把拾起来的耳机揣进裤袋，他又拿了一根烟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没有耳机里传出的声音——耳机里原本就没有声音。

尚九熙进门的时候留了尾巴，夜风打着旋儿吹进来，窝在沙发上的孙九芳往里缩了缩，尚九熙坐在沙发上听到身边的孙九芳还念叨着春天来了。

郭霄汉边起身关门边跟他抖破包袱：“不关门春天就顺着门缝溜走了。”

尚九熙陷进沙发里，他闭着眼回想刚才曾在他手指上停留一秒的钻戒。

郭霄汉把门关上又坐回去，室内的凉气逐渐被暖意驱散。

尚九熙喃喃着，是啊，春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