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堂无差 3K+ 一发完
*坐好来听本粒讲鬼故事啊~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这都0202年了,人世间的科技进步迅猛发展飞速得似乎都能看见不远处“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反正总之是有好多好多G”的时代到来的影子了。
然而地府办差效率却还是封建落后的一批。
讲真,你知道我们这些当代鬼差的压力有多大么?
接触到的要么是比我们高了不止多少层级的神仙精怪要么是娇贵得连个小手指也动弹不得的死鬼们——工作环境恶劣还则罢了,主要是每天上班都要纯人工,不对,纯鬼工手动输入数据库!
那本比阎王董事长岁数还大的生死簿子发黄长虫打毛边就算了,为啥轻轻一碰还能往下扑簌簌地掉纸渣子啊!
像这种神器难道不是应该刀枪不进水火不侵吗?每天对着这个真·工作隐患我都要吓得心脏跳起来了!阿弥陀佛哈利路亚谢天谢地谢谢爹妈谢谢鬼差食堂地下二层卖棒骨面的鬼婆婆——我毕竟是个死了好几十年的老鬼了。
(义愤填膺)划重点,整天被领导要求做牛头做马面地苦熬苦掖辛苦加班也就算了,还要被殿里克扣本来就不多的份例香火:勤勤恳恳五十年,特么连个裤衩都没攒下。
这么些年过去了,唯一的变化也就是食量见长。
要不是灵体没法长胖,我觉得自己都能从腰上掐出来三圈肉了。
一言以蔽之,作为底层鬼差的我,日子过得十分操蛋。
今儿又赶周末加班,地府通勤挤得死鬼。
我眯起眼看着黄纸上的名单。
还好,今天工作效率还得说是挺不错的,朱笔勾了大多。
眼下只剩一个名字了,回去应该还能赶得上殿里聚餐。
趁着灵车还没到站,我把好扶手又低头看了看资料。
性别男,八十七岁,独居老人。
姓名当然是看不见的,目的有点像人世的高考评分时需要封卷一样,防止阴差对自己的三亲六故子子孙孙徇私舞弊。
但其实我觉得这样特别扯淡。
毕竟当阴差的一干鬼中,无论是有大公德还是有大罪业,大多数也还是要喝孟婆汤的。
反正至今没喝过孟婆汤的我是没听谁说过。
自己都记不得了,还能记着那些远远近近的旁人?你还真当孟婆大人只是个奈何桥边的旅游景点啦?
我这样想着,顺手烧了个通讯符给无常大人:
“大人,今天是回不去了,您还得饶给我明天上午半天的假。”
那边很快地回了一张过来。滋啦啦的绿火星子哔啵作响,我似乎都能瞧见无常大人画符时白得发青的脸:
“又摊上了?”
我抿了抿唇从怀里抽出一张通讯符,没一会儿又叫我给塞了回去。
那头也没再有什么消息过来。
灵车到站,我赶在关门前挤了下来。
我没有再看向印着“零玖壹肆”的地府制服。
“我俩是邻居,住对门,”眼前的老人讲故事似的开始慢慢絮叨。“街里街坊的,关系也都不错。”
“两家都是哥一个,我俩打小就好。”
“我岁数比他大,他却长得比我高,我觉得非常没有道理。”
“他家后院种桑树,我家后院种枇杷。”
“枇杷是甜的,蜜甜蜜甜,我俩能守着筐吃,有两回都吃泻肚了,但是我俩还是特别能吃。”
“桑仁不好吃,要么没味要么就是酸的,我当时觉得自己亏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每天都在树底下等着,瞅着枝上刚长出点小果就叫他给打了下来巴巴拿给我。”
“我就劝他,我说我不急着吃,你也别急,让果子慢慢长。”
“他很听话,我说什么是什么。然后我俩就在桑树底下搬了架凉床,挤着躺在上面一起看小人书,看累了就倚着对方犯瞌睡。”
“日子过得可慢了,我俩好像在凉床上睡过了一大辈子。”
“然后一觉醒过来,树上就挂满了通红透紫的桑仁,他一个我一个就一直那么吃,吃得牙都黑了。”
“他笑话我,但他的大白牙也和我似的黢黑,傻里傻气的。”
他咧嘴一笑,眼角便绽了细细密密的纹,像漫山遍野的金黄菊瓣。
“我身子骨不好,”他顿了下歇了口气又接着说下去,“从小就好有个大病小灾的。明明比我小,却是他一直在照顾我。”
“日子久了,我俩就好上了。”
“谁知道那小子早就相中我了,就是借着对我好在那儿挖坑等着我跳呢——浓眉小眼地看着老实巴交的,其实没有比他再精的了。”
“一开始还能瞒一瞒,但家里给我俩介绍对象介绍得越来越勤——尤其是我,恨不得一天相八个,把他气得跟我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
“后来我俩冷静下来之后好好合计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跟家里坦白。”
“我好歹还提前和我妈私下里打过预防针,谁成想那愣小子直眉瞪眼也没做什么演练啥的就直接把实话给捅了出去,和家里出柜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周叔气出心脏病来。”
“不过还好,他家总归就他一根独苗,老人家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真把他给打死。”
“于是我俩总算是正式在一块了,打打闹闹一路走过来,后头看时我惊奇地发现竟然也就那么过了十年。”
“结婚当然是结不成的。不过我俩那年在两家长辈的默许之下一块出门旅游过了七夕。我还给他打了红绳,拴在了腕子上”。
“我跟他说啊,我说,我说你叫我套住了,就不能变心了。”
“他后来也给我打了红绳,但是他手笨,打得不好。”
“我觉得可能就是那小子的红线打得那么差劲,我才没把他拴住的。”
“谁知道买个早点的功夫就能出了事呢?我啥也不知道,还跟个傻子似的呆在家里巴巴等他给我买刚出炉的糖油饼回来。”
“我还寻思着,我岁数比他大,体格也不好,临走的时候一定得好好劝他再找一个。找个知冷知热的,找个不跟他抢枇杷桑仁吃的,找个能给他生小闺女的,找个眉毛浓点的。”
“不过他比我走得早就没那么多问题需要考虑了,我只需要等着自己的日子到了下去陪他就行”。
“只不过老天爷太狠了,这么多年都不让我们俩团聚。”
“也不知道他在底下等没等急。他脾气板直的很,一生气就不爱说话。我到底下了还得先哄好些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哄得过来。”
“要是哄不过来的话,我也没办法了,只能把下辈子也赔给他。”
“也不知道这破红线能不能保佑我俩大老爷们儿。”
他说的时候没有哽咽,语气甚至算得上平静。
只是有浑浊的眼泪不断地从深陷的眼窝里慢慢滴答下来。
我看着他,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于是我只是抿了抿唇,低头看向他松弛的、爬满老年斑和褶皱的手腕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红绳。
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次又重新结起来多少次。大疙瘩小疙瘩一个连一个的,当真不好看。
有点诡异,好像挺早之前,我就见过这双眼睛。
我看着他逐渐失去色彩的眼睛里映着的灰白面庞,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
可鬼差怎么会哭呢?
当真诡异。
不过片刻,我便抖手甩出勾魂索,把里头的生魂勾了出来。
看着他颇觉新鲜的模样我倒是笑了:“走吧,我带你去底下,如果是你说的那人还在,我也帮着你找找。”
他没有温度的眼珠像是含着火种的冰:“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八十七了,还像个急吼吼的毛头小子似的。
但我朝他笑笑,“真的可以。”
回地府与孟婆大人办好交接手续回殿里签退的时候,殿里的同事们聚餐都回来了。
黑无常大人照例喝得晕头转向,白无常大人仍是青着脸照例过来盘问,除了眉毛能夹得死两只地藏菩萨的坐骑了。
我一直有个毛病,凡是有独居的男性老人,我总是要去送一段。
无论如何一定要听完那些或真或假或长或短的惊天动地鸡毛蒜皮故事,也不管绩效被扣了多少——这些年的份例香火除了伙食费大半都交了耽误勾魂时辰的罚款。
但我好像忘了是因为什么。
不过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耽搁到五更?
所以合该的。
谁知道白无常大人过来就直接朝我屁股上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
“九良,你头昏了?就呛进去一口汤至于效用这么显著吗?直接把人送到孟婆大人那边是想一辈子赖在地府当吉祥物吗?”
白无常大人在说什么,我完全没概念。
我看着自己手上色泽鲜艳的红线绳,不知该做何表情。
看着面前白无常大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来孟婆大人递过来的那碗汤好像是喝了,又好像是给吐了,不酸不苦地哽在喉咙里的时候我应该是哭了。
为什么哭呢?
我不知道。
但好像我是说了句话。
说的什么来着?
我越过眼前白无常大人的虚影定定西安那边望去,发现那老人,哦不,那老鬼也在望着我。
像是漫长的一生都在用那样的眼神定定地望着我。
只,望着我。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白无常大人踹我踹得那么狠了。
“无常大人,我不能留我孟哥一个人啊,我得在这儿等他。”
我把孟婆汤从口中呕出来时跪在地上这样对白无常大人说。
我开始迈腿走,走时脚步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快得像是我表白成功那天满心欢喜奔向他的冲刺,快得连我自己都以为又听到了胸腔里那轰然作响的搏动。
“孟鹤堂!我来找你了!”
我手上和他手上的红绳还疙疙瘩瘩地紧贴一处,像是紧紧相拥的无上欢喜,像是前世今生的夙愿终偿。
端起汤碗当作交杯一饮而尽时我突然觉得十分畅快。
虽然这一世是个福薄短命鬼,但好歹······
我瞧着孟哥,孟哥也瞧着我。
好歹我们这辈子许过了愿,下辈子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
朝夕唯有孤影对,君期何时,无寐无寐。
黄泉碧落终相会,良人已归,莫泪莫泪。
*文章开头的诗是唐朝诗人王建的《十五夜望月》。